时倾回神，撑着坐了起来，习惯性地床头边一摸，空的。
    “我的白绫呢？”
    “把你救上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兴许丢了吧。”
    小雪走到她身边，将一个碗递到她手边，“这是他们给你熬的药，驱寒保暖的。”
    时倾接过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喝下，抬起眼，“你拿了我的储物袋。”
    这句话不是反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小雪微愣了片刻，然后笑嘻嘻地道：“修仙之人都像你一样敏锐吗？”
    “我的储物袋有禁制，你打不开的。”
    上头还有她留下的灵力气息，距离不远很快就能感受到，何况小雪并没有多加掩饰。
    “啧，没意思。”小雪从怀中掏出储物袋，随手往时倾这边一丢.
    时倾伸手接过，放好后，低头闻了闻碗里的味道。她之前喝过那么多药，对一些药味十分熟悉。
    确认无异，她一口喝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口腔蔓延，她不禁皱了皱眉。
    小雪见她神色自若，好像对自己的行为一点都不在意，不由地问她:“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拿你的东西？”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但是从一开始我就防着你了。”
    “为什么？”
    时倾把碗放到一边，抱着小狐狸，徐徐道：
    “我只是眼瞎，并非心盲。只要是活的生物，身上都会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气息，就连长时间跟活人接触到的物品多多少少也会沾染一些。我之所以翻墙跳到你家，就是确认里面没有活人。”
    当时她灵力充足，没道理感受不到小雪的存在。
    除非是她修为高深或是用了特殊的法器掩藏。
    小雪似乎是冷笑了一声，语气幽幽：“万一是你感受错了也说不定。”
    时倾精准无误地面向她的方向：“我很少出错。你身上，的确是亡灵的气息。”
    周遭的空气瞬间阴冷，屋内的光线也暗了下来，阴风阵阵。
    小狐狸警惕地嘶叫起来，时倾仿若未觉，顺着它的毛发安抚。
    “至于你为何还‘活着’，这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你今后如何，也与我无关。”
    小雪沉默了半晌，声线阴冷又尖锐：“你说的没错，我是死了，在一年之前就已经死了。”
    她动了动，随意地坐到一个木墩子上，神情恍惚，自顾自地道：
    “十年前，我爹中了一种怪毒，有一位仙者说，这种毒只有爪瓦族的守护像能解。于是我们一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然而，除了爪瓦族的长老，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圣地，即使人命关天。
    一年后，她父亲去世。
    五年后，母亲因为过于操劳，加上忧思过度也离开人世。
    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一个举目无亲，全然陌生的地方。
    为了生存，各种脏累的活她都做过，饿肚子受寒更是常有的事情。
    直到去年，她死在了一场雪夜。
    准确来说，她也并没有完全死掉。她成了一个亡灵，以一种奇特的灵魂体的形式活了下来。
    听完她的故事，时倾依旧淡然，“所以，爪瓦族的圣地是你破开的？”
    小雪笑了起来，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是我干的。”
    因为对父亲的死去无法释怀，她一心想看看所谓的守护像到底是何方神圣，于是混到了爪瓦族人当中。
    后来，那些外来者找到了她，教她一种特殊的方法，以身体吸取承载圣地的灵力保护，直到它失效。这才有了守护像出逃的事情。
    这些跟时倾的猜想有一些出入，但大致没错。
    “那守护像当真能救你爹的命？”
    “那守护像不过是一个冰雕，又哪里能救人性命呢？想来那人说的，应该是你们都要找的冰晶石才对。”
    时倾解开储物袋，拿出里面的冰晶石。
    浓郁的阴暗气息瞬间溢满整个房间，时倾稍感不适，蹙眉思索。
    “冰晶石本身就是至阴至暗之物，长时间接触，会影响人的心境，催生心魔，这样的邪物又如何能解毒呢？”
    小雪也没想到是这番模样，愣了好几秒，突然一把夺过冰晶石。
    一接触，那种可怕的黑气扑面而来，令人生发邪恶的念头。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小雪神情蓦然崩溃，高声尖叫，“如果这都不能解毒，那我们所做的有什么意义？”
    他们不远千里、抛弃故土才来到的爪瓦族小镇，阿爹死了，阿娘死，就连她自己也半死不活。
    如今真相揭开，有人却残忍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守护像是一个冰雕，冰晶石也只是一个邪物。
    他们做的所有努力，到头来不过一个笑话。
    她的声音过于凄惨悲怆，时倾顿了顿，试图安慰她：
    “冰晶石是阴邪之物没错，但若是以花中之王的花液洗炼，是可以恢复到原先的至纯至净，如此，依旧可以去毒。”
    小雪咬牙切齿，用力将冰晶石往地上一甩，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倾讶然，小狐狸见状，从怀中跳出来，迅疾叼起冰晶石放到时倾手上。
    时倾温柔地摸着它的脑袋。
    一时间，屋内陷入死寂的沉默。
    过了很久，小雪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些外来者身上披着黑色斗篷，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他们和我一样......”小雪的声音渐渐减弱，最后一个字几乎失去了声音。
    “咦，小雪人呢？”
    正在这时，门帐被人从外面拉开，一股强劲的寒风滚了进来。
    时倾愕然抬眸。
    属于小雪的气息正在变淡，很快消散在凛冽的寒雪中。
    “她回去了。”她垂下眸子答道，心中不知是何感想。
    进来的人正是救她的那个年轻人，他嘴里又冒出几句自己的民族语言，像是注意到时倾听不懂，又换回语言。
    “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年轻人神采奕奕地盯着她。
    时倾摇头，“她只说要回家，别的什么也没说了。”
    “小雪她真是的，每次都走的很急，我本来还有些话要跟她说的。”年轻人轻声埋怨，语气里的郁闷失落显而易见。
    _
    之后，在爪瓦族人的强烈要求下，时倾又从水中帮他们打捞出守护像。
    也不知道他们的祖先用了什么东西雕的，掉到水里也不见结冰变化，与之前的一模一样。
    失去了冰晶石，它这次倒是好好的站在那里，只是眼睛是紧紧闭着的。
    爪瓦族人说眼睛是神灵所在，不可直视，故而做成了闭眼的模样。
    经历了这么大的事件后，他们一开始还心惊胆战，生怕神明降下天罚。但是了解到守护像活了是因为冰晶石，这才安心。
    因为时倾帮他们把巨大的守护像运回圣地，热情豪迈的爪瓦族便留她做客。
    其中，一位叫丽荙的爪瓦族小姑娘尤为活泼热情。
    她绑着双辫子，模样不过八九岁。神神秘秘地从自己随身背的一个斜挎包里摆出许多零碎的小东西，然后抓着时倾的手，硬是要为她占卜。
    时倾见她活泼可爱，乐得陪她玩闹， 顺从地伸出白皙的手掌。
    丽荙看了看她的手心，又让她抽一张卡片，问了几句话。
    一本正经地算了一会儿，丽荙小脸严肃，“姐姐，你以后一定要早睡早起，多吃饭、肉和蔬菜。”
    时倾失笑，十分配合，“为什么？”
    丽荙皱着眉头，“卜卦显示你一生多舛，命数不长。”
    时倾默了一瞬，好奇地问她：
    “先不谈你占卜的结果对不对，你倒是先说说看，为什么命数不长就要早睡早起和多吃饭呢？”
    “因为阿娘常常跟我说，早睡早起，多吃饭、蔬菜还有肉才能长大。不然的话，就会去见祖先的。而且呀，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到这，丽荙左看右看，确认没人注意，然后凑到时倾耳边：
    “去年，小雪姐姐就是这么死的。”
    听到这，时倾险些失声，“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到的，而且她还把自己埋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我跟阿爹阿娘说了，可是他们都不信，还骂我。”
    丽荙有些委屈，又低声问时倾：“姐姐，你相信吗？”
    时倾不知道说什么，扯唇强笑。
    “还有，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哦，不然阿娘她定是要罚我的。”
    “丽荙！”
    看到摆在前面的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位妇人冲了过来，揪住小姑娘的耳朵，“你又搞这玩意！”
    小姑娘嗷嗷大叫，“阿娘，我没有！”
    “还狡辩。”妇人咬牙切齿，转头和颜悦色地对时倾道，“云姑娘，丽荙她年纪小就爱胡言乱语，你就当她在放屁。”
    听到这么直白的话，时倾哑然笑道：“没事没事，我和她闹着玩呢。”
    妇人又说了几句然后领着丽荙离开。遥遥的，她们又切换到爪瓦族语，说的什么时倾听不懂。
    左右是亲人之间的亲昵教导罢了。
    _
    六日后，积雪峰。
    蔺舟折了一根树枝作剑，按照书上所介绍的一一比划。
    脑中技能理论尚未完全掌握，少年动作生硬，气若山河的招式顿变残山剩水，动作衔接之间，又有雏鸟未飞之感。
    他每次出手总稍加迟疑，一步一顿，后面才慢慢抛却心中杂念，倒是逐渐有了正经模样。
    气聚腰部，腕骨翻转，少年手肘骤伸，一截嫩绿的树枝蓦然指向身后。大致费了一刻钟，才将一套剑招使完。
    少年目光灼灼，灿若朝阳，身后马尾高扬，身姿英挺，认真的态势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招式生疏，出手不够果断，力度也没有使出来。”
    身后，熟悉的清冷音色久违响起。
    蔺舟惊愕回头，却见女子面若清月，神态自若，明眸黛眉之间似带轻笑。乌发披散在身后，身姿窈窕玉立，衣袂翩翩，乍一眼若有遗世独立之迹。
    “师尊！”
    少年眼睛蓦然亮起，仿若林中山涧清澈纯净，明镜般显露出天光云开的喜悦。
    他甚是激动地收回树枝，朝着女子的方向小跑，估算两三米的距离，他停了下来，眸光依旧明亮，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惊喜。
    “师尊您终于回来了！”
    风回小院的主人不在，那些极其稀罕的奇花异草却被人饲弄得极好，嫩绿的叶子随风摇曳，像极了女子青色的衣裙。
    清风微雪依旧，少年的语调却不自觉带着上扬的短促，这与他平日咬字清晰而显得温吞是极为不同的。
    时倾微笑颔首，黛眉似弯非弯，夕阳斜照到她的眼眸，氤氲出雾蓝色的一层光晕，流光溢彩如秋波流转。
    “师尊，您的眼睛?”
    蔺舟愕然，眼中闪过一丝明晃晃的惊艳，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后极快地跳动起来，如雷喧天。
    被流光直接射到，那双如海底琉璃的眼很快湿润，浓密的眼睫毛清晰得可一一数清，轻轻一颤，生理性的泪水便不自觉溢出眼尾。
    恰在这时，时倾倏地往前走去，脚步轻盈迅速，带着清香的乌发拂过少年脸颊，泛起一阵隐秘的战栗。
    “你方才，使的可是残星剑法？”
    时倾极快地抬手，顺势站到庭院树下，大片油亮的圆叶投下凉荫，遮挡住斜阳不加掩饰甚至可以说是冒犯的窥觑。
    “正是。”
    蔺舟心口一惊，急忙低下头，规矩地行礼应答。
    这下，反倒是安分起来了，心中刚浮现的隐秘情绪还未被他探查清楚便被一棒子压了下去，在某个被人忽视遗忘的角落堆砌着。
    “残星剑法出招无端，正如零星万点，杂乱无章，形式招数并无头尾之说。书上所介绍的只是其中常用的一种，按照你方才使的，也该是气势汹涌，但以你的目前的性子并不适合。”
    方才的窘境全然被敬爱的师尊知晓，蔺舟惭愧低下头不敢直视女子身形。
    “弟子愚钝，不能领悟师尊的意思。”
    时倾指尖灵力运出，头上的玉兰树枝发出叶叶碰撞的哗啦声。
    蔺舟抬眸，只见女子莹润洁白的手指握着一截细枝，青白交织，骨节上泛起的那一抹粉红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