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暗绿宫袍的内监一左一右在正厅门口站了,众人连忙过去跪在地上。
那内监拖着长长的语调尖声道:“奉圣人的旨意,来向崔夫人问话,照实所答。”
程颂安余光瞥向跪在自己身旁的崔元卿,那人跪的挺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但神思却有些不属,目光也有些飘忽。
她便只能自己来应付,于是便轻声回道:“臣妇遵旨。”
内监深深看了她一眼,咳了一声,而后问道:“程氏,朕问你,你可曾说过,此生不许崔大人纳妾?”
程颂安一时愣住,不敢相信这话竟出自圣人之口。她并非第一次跪听圣旨,但这种圣谕却是闻所未闻,圣上怎么会说这些?臣子纳不纳妾,关他何事?只是这话她却不能直接说出来。
想了想,圣上之所以会这么问,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想给崔元卿纳妾,崔元卿不肯,搬出了她做幌子;要么是崔元卿自己要纳妾,只是纳的这个女子身份贵重,不能给妾的身份,因此来试探她的意思,或许要让她主动将正妻身份让出也未可知。
虽然她曾恨过崔元卿,但也明白他不会主动要求纳妾的,若他想,这会子崔府的妾室怕是要住满整个府邸了。如此说来,那就是圣人要给他纳妾,而他却将她搬了出来,作为幌子。
程颂安很想回自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若这样说了,崔元卿就等同犯了欺君之罪。无奈之下,她只得回道:“是,臣妇说过。”
崔元卿挺直的身子微微一动,余光向她看来,眸中的情绪让人不懂。
那太监再次轻咳了一声,又道:“朕再问你,若崔侍郎果真纳妾,你该当如何?”
程颂安在刹那间把所有可能全都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了崔元卿今日的反常,她猛然抬起头,抑制着几乎有些控制不住的悸动,颤抖着道:“若他当真要纳妾,臣妇便要和离!”
话音落地,崔元卿肩膀似乎塌陷了一些,双拳紧紧攥着垂在身体两侧,手背上的一根根青筋几乎要爆出来一般。
程颂安隐隐有些觉得自己猜对了,周遭安静极了,宣旨的内监停顿了好大一会儿,她几乎能听到跪在当地的每一个人的心跳声,
崔文心不敢置信地朝她看了一眼,已是泪眼汪汪,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深深地将头埋在地上。苏执更是不敢相信她如此决绝,明明刚才还是一团和气地说着话,云淡风轻间就能针砭时事,而以他对崔元卿的了解,必不会纳妾,以致和离,可看她的模样,却似乎很期待。
只有程颂安手指都有些发抖,静静等着即将到来的宣判,可是过了许久,宣旨太监只是突兀地笑了一声,随后道:“崔大人和夫人先起来吧。咱家问完了话,这就回宫复命了。”
程颂安不解,起身问道:“公公,崔大人要纳的贵妾,是哪家的姑娘?亦或是皇亲?我虽善妒,却不敢委屈了人家,愿让崔大人的正妻之位,只求体面和离。我自知愧对圣人亲封的诰命,甘愿受罚!”
那太监目光复杂地望向崔元卿,后者眸光闪动,上前来握了程颂安的手,将她往后拉了一步,对宣旨太监道:“有劳公公回宫禀告圣人,臣还是坚持在宫中说的那些话。”
那太监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程颂安,便悠悠走了出去。
程颂安大为着急,这算什么?没头没脑地来这里问了两句,却不说原因和结果,还待想问,却已被崔元卿脸色不虞地拉到太师椅上坐下。
崔文心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小婶婶,你莫要想不开,小叔叔不会纳妾的。”
又转而朝崔元卿道:“小叔叔,你说句话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崔元卿脸上阴沉,无视她的问题,只朝一旁站着的苏执问道:“都办妥了?”
苏执回道:“嗯。”
他这简单的一个嗯字,听起来很是无礼,但崔元卿却毫不在意,反而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脸色也看起来缓和不少,这才朝崔文心看了一眼,问道:“你是单为了拜年,还是为你哥哥的事来?”
崔文心擦了一把泪,也不掩饰,坦诚道:“既为了给婶婶拜年,也为了我哥哥。”
说到此处,忽而愤恨地瞪了一眼苏执,朝崔元卿告状道,“这个人,他说,要把我哥哥逐出宗祠,然后打死。”
崔云卿冷笑一声:“难道不该?”
崔文心这才有些害怕,知道崔元卿向来说一不二的。她毕竟与崔文康同胞兄妹,哥哥再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崔元卿又朝苏执道:“你这次来,不是还有私事?先不急着办,把她的事先办了。”
崔文心一颤:“真的要打死我哥哥?”
崔元卿哼了一声,讥讽一笑:“崔家不差你侄子一个男丁,随便跟了他姓钱便是,将来你嫁了人,那一脉只剩你娘一人长命百岁,不必去地下向你爷爷交代。”
崔文心没想过这一层,抿着唇低了头,嗫嚅道:“我哥哥罪不至死,小叔叔……”
崔元卿朝苏执看去:“时移,你去办。”
苏执点了点头,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一房的亲眷,哥哥又叫什么名字?”
崔文心赌气不理他。
程颂安插口道:“她哥哥叫崔文康。”
苏执一听,脸上登时僵了,刚才还镇定自若的神情变得有些窘迫,悄悄向崔文心看了一眼,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便拜别了崔元卿和程颂安。
临去之时,又朝程颂安躬了躬身道:“改日再来拜望大人同夫人,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程颂安急于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便也催促着崔文心:“你快跟着问问那位公子如何惩治你哥哥?我这里无妨,便是和离了,你依然可以来山庄上玩。”
崔文心抿了抿唇,抱上琪姐儿赶紧追了出去。
崔元卿脸色再次阴沉下来:“你明知道诰命之身和离,要受什么刑罚!”
程颂安哼了一声:“怎么,这是要求着我同意你纳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