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卿一言不发将碗放在一边,小心地托起程挽心的双手,从旁拿了条布帛轻柔地为她擦拭着,程挽心好看的眉眼因痛楚而轻轻皱起,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整个身体瑟缩成一团,却执拗坚韧地不肯出声呼痛。
这样反而更惹人怜惜。
程颂安冷漠地看着,当日回门归宁的时候,她的手也被花刺伤过,那时崔元卿半蹲在她身前,摊开她的手,用银针一点点挑出小刺,动作又轻又准,也曾带给她过刹那间的温情。
只是过后便硬生生地将她的手按进水里冲洗,她疼得哇哇哭叫,他却笑着说她娇气,原来他更疼惜不娇气的人。
踏雪得程颂安的宠爱,原本七分的气性儿演化出十分的脾气来,见到这种情状,立即拉了脸走过来,阴阳怪气道:“公子别忘了崔家的规矩,哪有这样不知礼数的?二小姐受伤了自有咱们奴婢伺候,您是什么身份,怎可如此不避讳地给姨妹擦手?”
她平时跟着海棠她们称他大人,这会儿故意以公子相称,以提醒他莫忘崔府的脸面。
崔元卿手中的动作一顿,微有些讶异地看了眼踏雪,而后将布帛递给她,自己起身坐到一旁。
踏雪一怔,回头看程颂安,两个人眼中均有些不解,崔元卿居然会这么听话?
程挽心眼泪一颗颗滴落在背上,戚戚然望向崔元卿,眼神里欲说还休。
程颂安冷笑一声:“崔大人是为了二妹回京么?那倒真是难为你赶得这么巧。”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道,“只是,你想清楚,若不喝下这碗药,年后她可是要大着肚子上花轿咯。”
崔元卿眉心一紧,一只手抓在床杆上,几乎要将那栏杆折断,脸上却波澜不惊,惜字如金道:“无妨。”
“很好,既如此,大人也从江南回来了,是不是还有一件事要办?”程颂安盯着他始终不与自己对视的侧脸问道。
崔元卿仍旧没有动,回道:“我后日还要回去,况据先前说的一年之期还差了十个月。”
程颂安的拳握了起来,尽管已经说定了,但此刻他们仍旧是名义上的夫妻,崔元卿便这样堂而皇之地一边不与她和离,一边又亲近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庶妹!这分明是在羞辱她!
程颂安倏然站起,再次端起那碗汤药,一把将崔元卿推开,自顾拉起程挽心,掐着她的脸往下灌了一口,只把程挽心呛的剧烈咳嗽起来。
崔元卿大惊,上前夺了药碗,攥着程颂安的手腕将她拉得远了些,而他也似乎要在程挽心面前刻意与她保有距离一般,身子离得远远的才沉声道:“住手!”
程颂安扬起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过去,崔元卿微微侧身,巴掌便落得偏了,甩在颈间,被指甲划出一道痕迹,听她口中喝道:“你让我受这种侮辱,我打不得她,那便由你替她受着!”
崔元卿脊背挺直地立在地上,还未说话,便见程挽心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向程颂安,跪在她脚边哭道:“姐姐,是挽心对不起你,是我让程家蒙羞,你打我吧!”
一边哭一边抓着程颂安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崔元卿眼中露出不忍,上前来将她从地上扶起,但程挽心的手还紧紧抓着程颂安不松开。
程颂安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拿出手帕仔仔细细擦了擦,而后又丢了帕子,一字字道:“别脏了我的手。”
崔元卿克制着情绪,盯着她丢在地上的帕子,有些微微的怒气:“你……”
程挽心悲痛欲绝般扑到桌边,端起那碗汤药,眼泪落在里面也浑然不觉,朝着他们二人道:“大人别怪姐姐,是我不知廉耻,我该喝的……”
崔元卿从她手中夺过来,一把掼在地上,这最后一碗也被洒了,和着先前那两碗的渣滓,星星点点,溅了程颂安半幅裙摆。
踏雪和海棠一惊,一左一右上前来,脸上均带着怒气,反倒是程颂安平静下来,缓缓道:“看来父亲今日还要再承受一次刺激。”
两个丫头一时不明白。
程颂安笑道:“他的嫡女要去太常寺求和离了。”
踏雪和海棠点了点头,扶着她便欲出门。
崔元卿却少有的出现一丝慌乱,大踏步过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低声道:“不可。”
程颂安面无表情瞪着他:“滚开!”
崔元卿执拗地站着,垂着头,既没有碰她,也不肯放她走。
僵持了一会儿,踏雪有些疑惑地皱眉挠了挠头,正欲说话,便见程瑾宁大呼小叫闯了进来,边走边喊:“大姐姐,快去母亲院里,不得了了!”
程颂安心中一惊,难道母亲病情有变?
程瑾宁走进房内,见到崔元卿,倒是一愣,又喜道:“姐夫何时回来的?顾不得给父亲母亲请安,便来看大姐姐么?”
程颂安顾不得跟她解释,问道:“母亲怎么了?”
程瑾宁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往里面瞧了一眼,方道:“不是母亲,是扬州金家出事了。”
程颂安听到不是母亲,心下放松,但后面一句又立刻让放下的心再次悬起,她抬眸,带着轻蔑地笑看向崔元卿:“很好,崔大人,呵,很好!”
她笑中带着苍凉,手中的骨节捏得发出咯咯响声,连说几个很好,才扶着海棠慢慢往外走。
程瑾宁看了看崔元卿,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姐姐,不明白他们之间是怎么了,连忙追上去道:“姐姐,我还没说完呢,金家也牵涉在江南舞弊案里,才刚查出,庶长子却被人发现溺毙在西湖中。”
程颂安轻蔑地笑了下,崔元卿就是这么解决这件事的!
金家是否真的卷入舞弊案,她不得而知,但发生的这么巧,她不认为没有崔元卿故意为之的成分在。
“父亲怎么说?”程颂安问道。
程瑾宁撇了撇嘴:“父亲倒是松了口气似的,他原本就不愿二姐嫁那么远。”
程颂安默然无语。
“这消息还是轻山哥哥送来的,”程瑾宁忽又道,“眼下,他们还在母亲房里呢。”
程颂安疑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