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殿前司还是骁骑营都被换成了自己的人,皇帝总算是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不必担心自己一觉醒来就被葛家逼宫退位,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疏,他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是日,他正批奏折,瞧见奏折上顾世崇的名字,就想到那日的惊险,以及自此之后他对这个儿子的提防和猜忌,心中又是一沉。
但翻开后,却见是顾世崇又一次请求将薛执宜赐婚给他做侍妾,他鼻下闷哼出一口气,将折子撇到一边。
顾世崇对薛执宜几番求娶,是真的看中了这个女子,还是为了在太后身边有一个自己的人,这可难说。
但旋即,皇帝转念一想:将薛执宜继续留在太后身边,若是这二人私相往来,岂不更加方便顾世崇讨好拉拢太后?
要他说,这样事多的宫女,合该赐死才安心,但太后看重,自然不愿,倒不如应了这赐婚,他日,他寻个空闲再秘密赐死就是,也不必再惊动建章宫,平白为了个宫女伤了母子和气。
想到这里,他又翻开那奏折,落下朱批,允了这赐婚。
可皇帝没想到的是,下一封奏折便是姜绪的,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皇帝蹙起了眉头:姜绪说,他当初曾走丢过一个妹妹姜婉,如今寻得,正是薛执宜。除此之外,还附上了当初他父母报案的记档,与慈水镇百姓的口供。
江州的案子,姜绪是立了功的,皇帝曾想要给他赏赐,但姜绪辞谢,只求皇帝应他一个恩典,若他有朝一日寻得亲妹,能得皇帝允准,让姜婉得以认祖归宗,恢复身份。
但皇帝没想到姜婉就是薛执宜。
他倒是知道,薛执宜不是薛振通的女儿,否则早该随薛家人一道发落了的,只是他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凑巧……只不过如此一来,他便不能将姜婉赐婚给顾世崇了,否则岂不是平白又将大理寺往他这个儿子手里送?
他将顾世崇的奏折找回来,把自己的朱批抹了,另批一句“潜心养伤,择日再议”,便丢到一旁了。
看着姜绪的奏疏,另一个念头在皇帝脑中应运而生,想到这里,他召了姜绪进宫。
……
皇帝和姜绪说了什么,薛执宜不得而知。
只是几日后,她就收到了一封崭新的官籍,上头清晰写着“姜婉,平元三十二年生人,江州人氏”。
送官籍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彭慧。
能支使彭慧的便只有皇帝了,这般礼遇,让薛执宜有些受宠若惊。
她礼数周全地谢了恩,彭慧只笑道:“恭喜姜姑娘家人团聚,从此身份分明。
薛执宜不解,办理官籍程序繁琐,怎会这般无声无息地就好了?
“敢问公公,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彭慧道:“可不是么?陛下下旨督促礼部尽快办理此事,礼部不敢懈怠,这还得多亏了您兄长姜大人亲自向陛下奏请此事。”
总之,彭慧前来送官籍,已经被不少人瞧见了,这件事很快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太后也自然知晓了。
薛执宜只将此事向太后和盘托出,太后听罢,并没有太震惊,倒像是早有预料。
太后没有多言,只摆驾去了长生殿,又不知说了什么,半个月后,薛执宜被传去了长生殿。
她虽恢复身份,但仍是建章宫御侍,并未因此离开皇宫,皇帝突然召见,她有些不明其意,只恭顺拜倒:“奴婢姜婉参见陛下。”
薛执宜低垂眼眸,只感觉到那态度不明的眼神盘旋在头顶。
“姜婉,你以为恭王如何?”
薛执宜一愣,她没想到皇帝会问她这个问题。
“回禀陛下,恭王殿下天潢贵胄,奴婢心怀敬意。”
皇帝不做评价,只道:“若要你嫁他,你可愿意?”
闻言,薛执宜连忙诚惶诚恐叩拜:“奴婢自知,从前有幸得陛下赐婚,但时过境迁,奴婢早已不敢肖想!”
面对薛执宜的态度,皇帝眼中却是审视与怀疑:“你身份不明之时,的确配不上,但如今你兄长已是大理寺少卿,且前途无量,不说做正妃,做个侧妃也是够格的,恭王更是主动求娶,配不配,你说了不算。”
他打量着薛执宜,微微眯起眼:“说实话,你若是想,朕可以成全你。”
薛执宜俯首,眼珠子转得飞快,她察觉到了皇帝言语中的试探,语气愈发惶恐:“奴婢有几句肺腑之言,但恐冒犯君威。”
“你说,朕恕你无罪。”
得到这个承诺,薛执宜才稍稍平稳了气息,道:“奴婢与兄长无父无母,兄长虽得陛下厚爱,身居要职,但在京中,我们兄妹二人无枝可依,亦心知肚明,太子之争万分凶险,一朝不慎便会危及身家性命,皇子身为天家血脉,尚有余地可退,可奴婢与兄长这般毫无根基之人,一旦出事,便是万劫不复,党争,不是我等白衣出身的人家配参与的。”
她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缓缓跪直了身子:“月明星稀,鸦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兄长深知,大雍唯一可依傍的树不是某个人,而是身处龙椅之上的君主,于兄长而言,生存之道便是以绝对的忠心效忠于君主,更何况兄长自幼苦读圣贤书,忠君爱国之道早已刻骨入髓,此生唯一所求便是以一身才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话至此处,她竟有些哽咽:“兄长受父母之命,苦寻奴婢多年,只想加倍补偿,若奴婢入恭王府,兄长心疼奴婢,难免爱屋及乌,到那时,只怕忠孝难两全……奴婢幼时未能承欢父母膝下,如今却又要兄长深陷两难,是奴婢有罪。”
她说着,再次叩首:“奴婢不知自己缘何入了恭王殿下的眼,但求陛下,兄长苦读不易,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儿上,不要因奴婢之故而让他身陷其中,否则奴婢情愿一死!”
看着她这般模样,皇帝沉默。
他的确曾有过想赐死她之意,只不过如今,她成了姜绪的妹妹,便有了旁的用处。
初登基时,葛家有从龙之功,是他的心腹近臣,可随着葛家功高震主,也逐渐有了野心,这个心腹便成了心腹大患。
他需要一支新的,能绝对忠心于他的近臣,沈家是,霍无忧是,姜旭这样毫无根基又不易拉拢的,也可以是。
这种时候,他需要这么一些人,可以铁板一片地成为他的屏障。
而除了利益之外,裙带关系也是能将他们连成一体的法子。
这样的沉默让薛执宜有些不安,她也不确定自己的一番言论对皇帝来说是否受用。
却听皇帝忽笑了一声:“起初,姜绪说你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时,朕是怀疑的,可见你现在一副要以死明志的模样,却是像极了姜绪的神态。”
薛执宜一怔,只听皇帝道:“几日前,姜绪与朕说了你们是如何相认的,朕怀疑你别有用心,是用了什么法子哄骗了姜绪,亦或是姜绪别有企图。”
薛执宜垂眸:只怕皇帝如试探她这般,也试探了她阿兄。
皇帝叹息,摇了摇头:“那时候你兄长也是这样,说情愿辞官带你回家乡,也好过至亲无法相认,若是朕对他妹妹心存怀疑,他愿意以死明志,换朕打消对你的疑虑。”
薛执宜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顺着方才的模样演下去:“陛下,兄长他忠心耿耿……”
“朕知道。”皇帝道:“朕不是那般昏聩无能的皇帝,更不会帮着自己的儿子强娶他人。”
说到这里皇帝,走近了几步,在薛执宜面前停了下来:“姜婉,你不愿意嫁给恭王,朕另赐给你一次一桩婚事,如何?”
薛执宜怔愣,就听皇帝轻声一笑:“你觉得临安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