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声中,有人小声问了吴丽妃一句:“今年这些新人里,丽妃姐姐可有瞧中的?”
吴丽妃抬眸,只见说话的正是她身侧的贤妃。
贤妃瞧着却不似她的封号那般贤良温婉,也不似她的五皇子那般率性天真,反倒看着有几分豪爽和干练。
吴丽妃闻言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适龄又尚未娶妻的不多,其中,状元出身低了些,但门第高的那几个所列名次又不高。”
说罢,她微微一叹:“说到底,这事也不是我说了算,郡主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我在替如萱相看,太后也一样为郡主留意着,这件事还得先看太后的意思。”
不远处,平章公主与安乐郡主的坐席相邻,大约是方才又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了,此刻二人正板着个脸,互不搭理。
贤妃笑道:“姐姐你盯着状元,可我却觉得,小姑娘家的,兴许会对探花郎更有兴趣些。”
吴丽妃看着平章公主的眼中尽是慈爱,却也不免多出几分忧虑:“我只盼她的驸马不管是谁都好,能能让她留在华京,我心里就踏实了。”
大约是因为她们二人的皇子,一个是外族血脉,一个又天生“贵人语迟”,都与储君之位无关,所以二人的关系在后宫之中也是难得的融洽。
见吴丽妃担忧,贤妃道:“驸马人选早些定下来也好,北狄那边的使者快来了,说是来议和,但谁知道大雍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此时,见气氛已然缓和,葛贵妃举杯,微微一笑,对皇帝道:“陛下,今日是琼林宴的好日子,虽有歌舞相伴,但到底是少了些滋味,陛下也许久未曾听元徽抚琴了,不如今日,就让她奏一曲吧?”
皇帝心里尤想着宫花那件事,正对葛元徽满腹怀疑,他疑心葛元徽与宋氏有什么勾结,或者说,疑心葛家人制造这个祥瑞,究竟是想做什么。
只思索须臾,他道:“贵妃若是想听,便传吧。”
葛元徽只觉心虚得厉害,全然不敢对上皇帝的视线,只觉得皇帝此刻像是正处于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但抚琴一事,是姑母早就安排好的,这曲子她也练习了一月之久,陛下已然发话,她也只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葛贵妃对云霜道:“把本宫的引凤啼取来。”
皇帝道:“贵妃从前的琴技是最好的,这张引凤啼还是朕赐予你的。”
葛贵妃只温柔笑道:“引凤啼的琴音清冽,如昆山玉碎,臣妾喜欢极了,如今倒想看看元徽可否能驾驭此琴。”
引凤啼被摆好后,葛元徽便起身上前,款款一拜:“臣女葛元徽拜见皇上皇后,拜见太后,元徽献丑了。”
只见葛元徽仍是含着温婉大气的笑,一举一动皆是顾盼生姿,额上的花箔泛着流光,她只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便已然让人惊艳得难以言语。
这让在场诸位,尤其是初见葛元徽的进士们,此刻可谓眼前一亮。
还有人悄声议论着:“这就是传闻中华京的第一美人葛元徽?”
“从前只以为如此美名实乃夸张,今日得见,却非浪得虚名。”
“不止如此,还出身高贵,是定国公府的嫡女,亦是贵妃娘娘的侄女。”
“这般气度,这般容色,便是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在众星捧月之间,葛元徽却第一次不觉得得意,此刻的她,脑袋上似总悬着一把刀似的,让人心里不安。
可皇帝却忽然抚掌道:“好!”
这一声,吓得本就心虚的葛元徽心头一颤,可皇帝并未有什么异样,反而看着兴致颇高,他道:“你若弹得好,朕赏你。”
说着,又补充道:“朕一向赏罚分明。”
一句赏罚分明,让葛元徽差点没腿一软跪地上,可葛贵妃却以为是皇帝对葛元徽甚是满意,心中竟还觉得欢喜。
“是……”葛元徽讷讷坐了下来,抬手抚琴。
引凤啼的琴音本就清冽如水,弹拨之间,琴声如流水一般从指尖淌出,一时间,让人如痴如醉。
但熟悉音律之人,却很快察觉出了不对。
薛执宜悄然一叹:葛元徽的心乱了,那素来惊艳绝伦的琴音,夹杂着虚浮的杂音。甚至有好几处乱了节奏。
葛贵妃原本还在观察她儿子的反应,今日这次献艺,不光是为了让原本就已经美名远播的葛元徽,在这些朝廷新人面前,再一次打响名声,让所有人都记住葛元徽的名号,好为将来的成为皇后的路更加顺畅,还是为了让她那个儿子睁开眼睛看看清楚,到底谁才是最配得上恭王妃这个位置。
可这一次,葛贵妃听出了不对,那对秀致的眉毛不由得一蹙:这根本不是元徽应有的水平。
她悄悄看了眼皇帝,可精通音律的皇帝脸上却没有露出不悦,那张脸上仍是带着欣赏,这样的反常,让葛贵妃也心生不安。
只不过,谁会在这时候下定国公府的面子呢?看破不说破罢了。
但安昭仪与葛贵妃本就针锋相对,此刻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莞尔一笑:“引凤啼的琴音动人,只是这操琴之人似乎有心思啊。”
葛贵妃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不会在安昭仪挑衅她之时让自己落于下风,她闻言,轻笑一声:“引凤啼的琴声,自不是乐坊中的那些榆木俗物可堪相比的,安昭仪听不惯也可以体谅。”
安昭仪却也只是嘲讽一笑:“葛小姐若知道,她在贵妃娘娘心里胜于乐坊女子,心中定然欢喜。”
嘴上看不起她们这些乐人,可却拿自己高贵不可方物的侄女与乐人相比,也不知道在埋汰谁。
葛贵妃知晓自己是被这该死的舞女绕进去了,正欲发作,就听皇后柔声道:“欣赏琴声,当沉心静气,贵妃,安昭仪,你们莫扰了陛下清听。”
安昭仪连忙道:“是,臣妾谢皇后娘娘教导。”
贵妃只心不甘情不愿应了声:“是。”
于是二人这才算是闭了嘴。
可葛元徽的心却愈发乱,她甚至怀疑皇帝要借琴声试探她此刻的心绪。
她该稳住自己,让琴音也随之平稳下来的,可愈是如此,脑子里那句“赏罚分明”就愈是振聋发聩。
渐渐的,她指尖有些难以自控的轻颤,愈发慌乱的琴声,让不懂音律的人也觉察出了异样。
薛执宜身边,景春低声:“执宜姐,这琴声怎么怪怪的?”
薛执宜看着此刻额上出了细汗的葛元徽,不语。
连景春都觉得有问题,看来葛元徽也不过如此,还以为她多有本事,这就已经乱了阵脚了。
除了安昭仪,再无人点破这琴声的问题,只面面相觑,缄口不言。
忽然,猝不及防一声铮鸣——
琴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