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集结束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
凤鸣山的山脚下,所有人都在准备各自散去。
薛执宜的马车跟在一个落单的举子身后,直到与那举子并行时,她才撩开窗幔。
姜绪那双清隽的眼却溢满了心事,这般失魂落魄地走了许久,才注意到身旁的马车里,有一个女子探出头来,正看着他。
他愣了愣,确认这个生了双柔婉杏眼的女子是在看自己,他才道:“这位姑娘有事吗?”
薛执宜的笑渐深:“春集并非会试,姜公子不必如此难过。”
姜绪虽觉得薛执宜莫名眼熟,但可以肯定,自己从认识眼前这个人,旋即,他反应过来:“是你换了我的策论?”
薛执宜只坦然看着他,不置可否:“你在春集这般锋芒毕露,是为了替自己寻一个伯乐,对吧?”
姜绪满目愠色,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冷呵一声:“你是高贵的华京世家小姐,永远不会明白,我这般冒着得罪其他世家的风险也要强出头,是有多少不得已的理由,或许你只当这是个玩笑,可与我而言,却是错失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机会。”
薛执宜不语,此刻姜绪并不知道缘由,恨她是应当的。
沉默须臾,她只道:“姜公子,你不必担心,很快你就会有伯乐相邀。”
说完,也不顾姜绪满脸不解,就默默放下窗幔离开了。
马车里,她松了口气,今天这件事总算是办成了,接下来就看薛庭柳的了。
毕竟,单靠姜绪收敛锋芒,并不能够完全避祸。
前世,薛振通早就已经勾结了主持科举的礼部尚书,即便现在没有在春集盯上姜绪,以他的才学,在会试中同样锋芒难挡,还是有可能被礼部的人选中,让他做薛庭笙的垫脚石。
所以,姜绪也需要一个靠山。
而珹王就是那个切切实实的靠山。
薛庭柳这个人,不会因为今天这件事而消沉,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今这种情况,他一定会想要找到这篇策论真正的作者,并将其收入珹王一派。
即便珹王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恭王党不会愿意在这件事上留下把柄给珹王抓,如此一来,方可以保住姜绪。
正想着,忽地,只听咚咚两声,似有什么人在敲窗。
薛执宜拉开窗幔,只见一匹上品红鬃马的背上,一个红衣少年正朝她翩然笑着:“哎。”
又是霍无忧?薛执宜心道如此。
他一天天的很闲吗?
只见他弯下腰来,让自己靠近她些许,神神秘秘道:“你怎么还敢去寻他?你还挺可恶的,做了坏事,居然还不躲着点,你不怕他记恨你啊?”
薛执宜耐着性子,默念了几句“他是临安侯,不要惹”,才终于压下心口的无名火。
见薛执宜不理他,他也不知收敛:“你怎么不说话?”
薛执宜朝他扬唇一笑:“的确可恶,正如临安侯现在这般,居然不知道躲着点我。”
不就是把柄吗?谁还没有呢?
霍无忧非常认可,点了点头:“那咱们还真是可恶得不相上下。”
此刻华灯初上,随着天幕逐渐黑沉下去,华京的夜市也逐渐热闹起来。
霍无忧坐直了身子,没继续找薛执宜说话。
从薛执宜的角度看,只看到霍无忧高坐于马背,也不拉着缰绳,只抱着臂,悠闲地看着街景,任由自己高高束起的头发,随着马背的晃动而一摇一晃。
他生得张极好看的脸,也是张十分具有迷惑性的脸,任谁看了,都觉得散漫又随性,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总之没个正型。
可偏偏薛执宜知道,他不简单,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似乎都在悄悄筹谋什么大事。
不过总之,她也相信霍无忧是个聪明人,不会将今日之事外传。
想到这里,她便也放下窗幔,将他隔绝在车外。
正此时,一阵喧闹声,伴随着尖叫,让薛执宜心里蓦地一惊。
突然,马车也剧烈摇晃起来,若非薛执宜扶稳了,就要和薛如宁一起从座上摔下来。
车外,两匹马带着辆马车横冲直撞,那马发了性子,竟就这般撞在薛家人的马车队伍里。
道旁就是金缕桥所在的江面,薛执宜和傅容心的马车一前一后,被这么一撞,他们的马也受了惊吓,几乎就要带着马车翻进湖里!
见薛执宜那辆马车的车夫已然惊慌失措跌下车来,霍无忧心道不好,连忙下马,一个箭步拉住那马的缰绳,暂时控制住不让马往江水里冲。
而后翻身上马,将其驭住,这才没有让那马在闹市中乱闯。
薛执宜掀开车帘时,就看见马背上的霍无忧已然将那匹马控制住,这般一番折腾,那让那没系绦子的头发一时有些凌乱,他微微侧首回望,问她:“没事吧?”
夜市灯火迷离,她看不太清霍无忧眼中的神色,只觉得她的身影有些模糊,朦胧间,竟莫名觉得,这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随着一阵尖叫,她的思绪被打断。
此刻,马车已被霍无忧停下了,她下车,只见跟在她身后的那辆马车竟掉进了水里。
傅容心和彩织在水里浮浮沉沉,薛家的仆妇和护卫们连忙下饺子一般跳下去救人。
等到傅容心被捞上来时,已被江水浸透,面色惨白地瑟瑟发抖。
周遭之人早已对她这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议论纷纷,更是让素来心高气傲的傅容心窘迫不堪。
薛执宜嫌弃蹙眉,道:“给她们俩拿毯子。”
此番场景,实在轰乱不堪,霍无忧唤了声:“雁归。”
便有一个护卫打扮的少年跑来,抱拳道:“侯爷。”
霍无忧的面色不大妙,他冷声:“闹市纵马,已然犯律,将车里里外外的人都先扣下,送往皇城司发落,也传话皇城司,不管这辆车是谁家的,都望他们秉公处置。”
雁归应了声是,便让临安侯府的护卫将那群人带走了。
还能是谁家的?薛执宜心道:左不过是葛元徽的报复手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如今,薛家的两辆马车,一辆掉水里了,傅容心这德行,也是走不回去了。
只见傅容心恨恨瞪着她:凭什么都是被葛元徽报复,就她薛执宜有这样好的运气能逃过一劫!真是不公!
面对傅容心恼羞成怒的眼神,薛执宜想着,干脆把她丢这算了,看着真烦。
却忽地,霍无忧在她面前打个响指:“哎。”
薛执宜在看他,目光也友好了许多:“方才多谢临安侯。”
霍无忧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小事一桩,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
见薛执宜面露犹疑,他道:“我有车,不坐算了。”
看着自己身边惊魂未定的薛如宁,薛执宜只道:“那就劳烦临安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