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报纸,原来是副镇纸。小伙子小心接过来,粗看还不觉什么,细细观察之后,他眼中射出了兴奋的光芒。这是件寿山石制的镇纸,普通的寿山石也没什么,但这块寿山石却是用寿山石中的极品石料,俗称“田黄冻”制的。更奇的是,这块“田黄冻”不光料大,通体竟无一丝绺裂瑕疵,算得上极品中之极品。
“这是皇宫中流出来的吧?看文物古籍上说,清乾隆帝爱寿山石,传说有年乾隆做大寿,午睡时忽梦玉帝招见,赐他“福、寿、田”三字。醒后他百思不解。恰此时福建地方官敬献来一块新挖得极品田坑“田黄冻”寿山石祝寿。乾隆见之大喜,这不与玉帝梦中所赐三字暗合吗?见此石黄中泛出嫩绿,比和氏之壁还光洁漂亮,于是亲给此石赐名:鹅脂田黄冻。因此石太过完美,不忍用来凿印损伤它,就用这一整块“鹅脂田黄冻”做了镇纸。”
“乾隆薨后,因为太过喜爱这方鹅脂田黄冻镇纸,就把它陪了葬。岁月荏苒,到清末,那孙殿英盗窃乾陵,听说被盗之物,就有这方镇纸,后来就不知所踪了。你家怎会有这样的稀罕物件啊?”
妇人略微羞怯地笑着说:“我就不知道这些来历了,好像听我家老头说,这石头就叫‘鹅脂田黄冻’。”
“这东西太昂贵,我买不起啊!”小伙子将镇纸还给妇女,遗憾地说。
妇人说:“我们这些旧社会过来的人,命都快没有了,拿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我家老头儿说了,谁都有好时候,也有倒霉时。祖先花钱买来的古玩,传给子孙,就是让他们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将这些东西卖了救命!你是真买主,这样,你给五百元吧,我将它转给你了,它是有灵性的,你要好好照顾它啊!”
小伙子眼睛一亮,却旋即苦笑着说:“我没带那么多钱,我一月工资才几十元,要我拿五百元出来,那可是笔很大的数字!”
妇人也很着急,她就问小伙子身上有好多钱。小伙子把衣服包翻遍,加上镍币,也只有八十多元。妇女摇摇头,哭丧着脸子说:“太少了,这么便宜卖给你,回去我家老头要捶我的。”妇女无奈走了。
走出一箭之地,突然小伙子骑车追上她,说有了。妇女停住脚步,望着他。小伙子在路边架好车,挽了个草标,插在车上,笑着说:“这辆车是我新买来准备娶媳妇用的,现在顾不得了,如果你同意,我就将这车卖了,用我身上所有的钱,还有这些粮票,换你这块‘田黄冻’,你看行吗?”
“这可使不得啊!”妇人惶恐地说,“这车子对你生活是有大用的,这石头充其量就一耍玩意儿,你把这么贵重的‘永久’自行车卖了,换个石头回去,你怎么给家里人交代啊!”
小伙子爽朗地笑着,说道:“我在厂头上班,有正式工作,车子卖了以后挣钱再买一辆就是了,而这块‘田黄冻’,要碰到它,得靠缘分啊!看得出来,大嫂你以前肯定是显贵人家出身”。妇人神经质地急切摇着手,打断小伙子的话说,“不不不!我解放前在大户人家帮佣,沾了些资产阶级臭习气,我家成份可是中农啊!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不要乱说。”小伙子豁达地笑笑,接着说,“这个我就不多问了,免得你担惊受怕。现在很多人家道败落了,靠卖点家中藏的古玩维生,而我呢又喜欢古董收藏,我们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取所需,说不定我还赚了呢!”
这个小伙子的确赚了,而且赚得厉害。当他几十年后,拿着这块当年二百五十元外加五斤粮票买的石头到拍卖行拍卖时,经鉴定,多数专家认为,这块石头就是被孙殿英盗了的,乾隆最喜爱并亲赐石名为“鹅脂田黄冻”的寿山石。小小一方石头,拍出了五百万天价。真是乱世人为草,盛世石也尊!他老子若地下有灵,一定会为他儿子卖自行车买个破石头,痛揍他一顿而后悔。
这位卖“鹅脂田黄冻”寿山石的妇女自然就是唐伯约的四姨太。卖完古董,她像做贼般,缩着头,急急忙忙买了点生活用品,在肉架上,给唐伯约买了两根猪蹄子,几两雪豆。她脚步轻快地回了家,心里甚至还有些乐呵,准备将猪蹄儿洗净炖上,给唐伯约补补身子。路上还寻思着,是不是问下大姐,该不该给全家人制套冬袄了。姑娘虽是二房生的,但自己没子息,也就把这姑娘当亲的看。现在姑娘身子骨都高大了一轮,身上那身棉衣,小得腰都露出半截,肩胛处都爆线了,补都补不起,老棉芯就那样露着,遭孽哦!
回到家中,不想砂锅里的猪蹄还没炖出香味,突然听到外边轰的一声,门被撞开,从外面闯进一群穿绿军装荷枪实弹的解放军。
带路的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她指着四姨太说:“就是她,她就是解放前吃人肉喝人血的官太太、地主婆,她男人是gmd的司令、将军,现在一定是潜伏的gmd特务。”
四姨太开始还在着急地申辩,但当她一下回忆起眼前举报她的这个胖女人是谁时,她惨叫一声,晕死在地上。
斗批会就设在玉妃中学操场,会场灯火通明,几里外都能听到若浪潮一般喊口号的声音。
凤仙站在台上,一耳光重重扇在四姨太脸上。打得她一趔趄,双耳金鸣,眼冒金星。
她怒视着四姨太,哭诉道:“你这个挨千刀的地主婆,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老天开眼啊!让我这辈子就能报仇雪恨!乡亲们,大家都知道,走路的人渴了,偷摘路边的一个果子解渴,果子的主人看见了,会怎么做?大方的人,会让他多摘几个,带在路上吃;小气的顶多就会过去说两句,或者将偷果子的人撵走了事。你们知道吗,我就偷吃了这个地主婆一个卤鸭脚板,她是怎么惩罚我的吗?”
下面的人静悄悄的,静得就像根针落下都能听见。四姨太被两个壮汉反背着手,典型的“坐飞机”姿势。她的头无法抬起,也不敢抬起,瘦弱的身子只是吓得瑟瑟发抖。
“她叫人打我的嘴,打得又青又肿,满嘴是血就算了,完了她还不解气,竟用双手这样撕我的嘴,把我的嘴活生生撕开”,凤仙边说边示范四姨太是如何撕自己嘴的,因为怨恨太深太久,太激动,失了理智,竟活生生将以前撕裂的地方又从新撕开,露出惨白的大牙和翻开吊着的鲜红的嘴皮,模样惨不忍睹。
嘴撕开了,热滚滚的鲜血流进脖颈,她还在含浑不清地说:“害得我快四十了都找不到婆家,前年才嫁了个瘸子,还是个哑巴,过了门儿才发现还没有生育能力,天啊!我上辈子干了啥子过恶事了嘛!遇到你这个地主婆,害得我好苦啊!”凤仙说完,气一岔,晕了过去,因为站在台子边,意外发生了。她重重从四、五米高的审判台上,头下脚上,摔在板结的操场上。头着地,颈椎断了,活不成了!
人们愤怒了,如潮水般涌上审判台,大家纷纷上去撕扯四姨太的脸和嘴,恨不得撕下她一块肉才解恨。幸好各路派系头头们认为这是斗争的活典型,都想留在自己这边,多批斗几天,多争取些人心和己方在群众中的影响力,都不愿这对反动夫妻早死了,都拼命死保,才若堤坝般挡住了愤怒的革命群众,唐伯约夫妇才没有当场被踏成肉泥。即便如此,两人的衣服,都被群众吐的口水,打湿了全身。
连续的斗批,让唐伯约疲惫不堪,精神恍惚。他知道自己是解放前率军起义,参加军队的,不能算旧军人,特务更无从谈起,只要自己的问题搞清楚了,应该没有多大问题。恰恰这时四姨太因为太过恐惧,疲劳过度,弄得神经错乱,于一天晚上在屋里房梁上,挂根裤腰带把自己吊上去了。传说晚上一有风吹雨落,就能听到四姨太在屋里哭泣。这院落就一直荒败着,成为狐鼠狗兔奔蹿之地,一直没人敢过去住。唐伯约想这也好,你死了一了百了,我这头也少受很多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