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沉静，无论是谁都意识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陌匀垂下脸，抿了抿嘴，老实说，到了这一步，他确实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可以推出渊源、猜透因果，但他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或者说，没有能力去改变。
    这种感觉过于强烈了，以至于他又产生了某种熟悉之感，他凝视着尤格兮，毫不避讳地开口了：
    “我们的枷锁，与我的记忆有关吗？”
    这句话让尤格兮的动作稍缓，好看的眼眸看向陌匀，语气兴味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
    他看起来并不着急……事实上，他也从没有着急过。
    万事万物沿着必然的轨迹被编排到位，他只用等各个节点开启的那一刻，不会出现令人意外的事，自然也不必心急。
    何况，时间拖得越久，对于陌匀这边的其他人越不利，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拖延，只会让人产生想要快点解脱的错觉。
    ……已经有两个玩家不要命地冲向了那三只缚行鬼，对缚行鬼的恨意让他们尝试着同归于尽而不是更为简单的自我放弃。
    这个缚行鬼的主题自然不包含尤格兮，他过于的宏大，以至于在他面前压根谈不起恨。
    “你无法改变需要制定枷锁的事实，但使自己在枷锁制定后仍保留记忆，我觉得还是可以办到的。”
    陌匀认真地回答道，他的感受就与屏幕外的人很不一样了，虽然他也无力，但他不会绝望，大不了一死而已，从对这种游戏感兴趣开始他就有想过这样的结局。
    被玩弄的过程不会令他愤恨，反而会给予他充分推敲这过程的契机。
    尽可能地多拖延一点时间吧。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交换的条件。”
    尤格兮认可了陌匀对自己的推测，他轻点了两下头，坦诚道，
    “和你记忆交换的条件是‘我会保护你不受其他缚行鬼的伤害’，这也是我最开始跟着你的原因之一。”
    从语调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情趋于了某种轻松。
    陌匀皱了皱眉，脱口而出道：
    “这不是公平的契约。”
    尤格兮保护他？
    呃，那一路不都是他在护着她吗（虽然可能也没怎么护）？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蛮有自信的，用宝贵的记忆交换可有可无的庇护，这不像是他的风格。
    “你确实不太愿意，但你别无选择。”看着陌匀似乎是在质疑过去自己的表情，尤格兮有些好笑地开口解释了一句。
    这一句话陌匀听懂了，也就在听懂的那一刻，他内心对尤格兮的印象再度掉档，虽然本来也已低无可低了。
    ——这是一句明晃晃的威胁，尤格兮可能对保护他没什么心得，但若换成找麻烦，可谓是手到擒来。
    只要陌匀不答应，他就极有可能在开局就创造众多缚行鬼围攻一人的“空前盛况”。
    不想要我的保护？那就去死。
    “小陌”的位置，并非只有陌匀可以。
    “不过我现在后悔了，早知道你会这么……奇怪，我就不选你了。”
    尤格兮摊了下手，褐色的木制尖刺倏地变换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上，像魔术表演。
    “你不知道原因？”
    “当然，你高看我了。”
    尤格兮微怔，而后笑道，这次他的笑容更多了几分微妙，带着陌匀看不懂的意味深长，继续道，
    “我连衍的情况都一知半解……难得和我一样能保留记忆的人，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让他死。”
    衍……
    陌匀倏地想到了什么，是一缕脑海中极快飞驰的灵光，他抓住了这个关键的念头，按至心底，而面上继续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听起来是很厉害的人。”
    “是的，早些时候，我曾和他一起探讨过解除轮回的方法，但不知为何，几次轮回下来，他的状态愈加变差，记忆混乱，清醒时更少，极少有的清醒时刻也会因为我的靠近而再次陷入混沌与疯狂，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
    尤格兮没接着往下说了。
    砰，砰。
    陌匀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有一个猜想出现在脑海，不，已经不能算是猜想了，它表现得是那么明显，含蓄却又异常的明显。
    陌匀轻扯了下嘴角，难得地着重控制了下表情，抛下了最后一个重磅问题：
    “你也想出去，对吗？”
    “我不得不出去。”
    令人惊讶的坦诚回答，陌匀从未见过这个闲庭信步，对什么事都乐在其中却又毫不关心的尤格兮，作出如此确定的答复。
    不过，他浅淡的笑意仍旧分毫未变，与言语形成了鲜明的割裂感。
    “那如果，我说，我能打破轮回呢？”
    尤格兮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这应该是第一次。
    他眉眼微抬，露出了可以称得上是郑重的表情，尽管只有短暂的一瞬。
    他又恢复了笑意，轻轻摇了摇头道：
    “不要乱说，亲爱的，虽然我也赞同你拖延时间的想法，鉴于对你的兴趣，我同样愿意和你多聊几句，但这个话题……你应该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吧。”
    其实不用尤格兮多说，陌匀就感受到了，隔着屏幕的另一边，传来的微弱视线。
    要死不活地和缚行鬼战斗中的人们，朝他投来了似有若无的关注，都很轻微，似乎只是因为听到了某个关键词后，起到的下意识反应。
    他们已经不想抱任何期待了，任何的期待都是对自己的伤害。
    可陌匀并没有回看向那个屏幕，而是将目光投到了另一扇一直被人忽略的屏幕上。
    这个屏幕很稳定且投影着几乎静止的画面，似乎画面中的人已经没有了生息。
    只有偶尔挪动几分的光影变换，显示着她依旧在移动。
    ……或者说爬动。
    受伤最严重的，不是位于正面的众人，更不可能是与尤格兮相对的陌匀，而是……先前被三只缚行鬼追剿的“蓝子悠”。
    尤格兮为了第二重奏的反转，没有让缚行鬼们置百露众人于死地，但“蓝子悠”这边的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那边的缚行鬼们无所限制，所以他们下手狠辣，就是抱着取人性命而去的。
    哪怕因为陌匀这边的突破而压力锐减，“蓝子悠”也早已受了重伤，她的左臂撕裂，一条腿近乎残废，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借用了地势，反杀了最后一只缚行鬼。
    从步履蹒跚，到贴地爬行，她终于在生命耗尽之前，来到了那排窗旁。
    “月光走廊”。
    她伸出手，一直潜藏在她身后虚弱的小阴影仿佛被月色唤醒，它攀上了她的指尖，朝着“蓝子悠”鞠了一躬。
    缓缓融入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