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云低垂,寒风凛冽。
赤鸟长街,
城内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店铺大多紧闭,旌旗在风中瑟瑟作响。
曾记得,前些日子踏足此地,华灯初上,人流如织,叫卖声不息,
那是一番多么灼灼生光的景象,
而此刻,冬雪而至,同类蚕食,伏尸遍地。
一间库房,窗户结满了冰霜,透过破败的纸糊,隐约可以看到屋内的摆设。
在狭小而杂乱的空间内挤满了人,大家都很安静,没有多说杂话,
不过那窸窸窣窣的动作时而响起,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添了些躁动不安。
酒霄坊已经被雪鬼破坏,苻生带着人需要另择一处栖身之所,
现如今只找到一处还算安全的仓库,
黎舟元姳翘腿坐在窗户边的小桌上,缓缓推开窗户,
她望着窗外长街,街角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街道对面几分凄冷铺满廊檐之下,一座小庙,庙中的佛像倒的七散八散,
巧的是周围血迹斑斑,佛像本身却未沾染半分,
颇有些不面世俗的说法。
“噼里啪啦——”
一阵锁链清脆的响声过后,纥骨颜在黎舟元姳踩住的那张凳子上坐下,
他玉面清冷,神色木然,唇畔似是寒气不散,
刺骨的寒风吹进屋来,几点霜雪落在桌面,
许久不化。
“怕冷,还开窗?”纥骨颜轻声道,这语气不像是责备,倒像是磨着性子的劝说。
覆在黎舟元姳手上的手掌又握紧几分,黎舟元姳感受到他传来的温热,
朝窗外吸了口寒气,舒服多了。
对于纥骨颜的牵手动作若是放在刚开始那几天确实别扭,
不过她这几日许是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
因为黎舟元姳没有内力,很容易受寒,纥骨颜此举只是在输送自身内力给她取暖罢了,
这些天她倒有些恃宠而骄了,
她想着,这活菩萨,难不成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冻死啊。
黎舟元姳不听,把窗敞开的更大些,
她静静看着窗外光景出了神,
关于她内力暂失这件事,楼丰铭有很大的嫌疑,
关于楼丰铭这个人,
黎舟元姳之前确实未曾细想,她想过此人城府深沉,却没想到他这老头子竟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他为何要这样做?
仅此一个猜测,
他识破了黎舟元姳的身份,
至于何时识破,
楼丰铭当时有意留二人入郑府,过后对其万般关心,体贴细致,
黎舟元姳本以为他是想通过示好来达到收揽纥骨颜的目的,
可谁曾想他竟是在找机会对黎舟元姳下手,
根据那碗长寿面,是以黎舟元姳猜想,定是在她二人入府前识破的,
兴许,要更早……
黎舟元姳低头瞟了眼同命锁,她霍然想起疑点,
让纥骨颜入焚墟古冢的是郑氏,发动山火的也是郑氏,知晓黎舟元姳身份却没有立即揭露反而让她参加神境试炼的也是郑氏,
他们料定纥骨颜会与黎舟元姳一同落水,
再论同命锁因因果线而成,能将人,因果线,契合物在同一时间施法完成的幕后黑手,只有郑氏。
倘是他们在黎舟元姳参加神境试炼时就已经识破身份,
那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若楼丰铭是杀害徐灵宫的凶手,
他的目的就是想黎舟元姳同纥骨颜绑制在一处,同生共死,
确切说,是让纥骨颜牵制住黎舟元姳,
他们知道纥骨颜的实力,再加上他与自己绑定因果线的缘故,定是比旁人要更适合做这个替死鬼,可谓天选。
还有蓝上砚的幕后操控也与郑氏脱不了干系的话,
黎舟元姳就基本可以确定郑氏对她的动向和意图了,
引她入浮璃云海,封锁她的内力,这般大费周章能为何?
不就是为了弄死她,
黎舟元姳都不用想知晓她身份后的世人做任何事会有何缘由,还能为了什么?
不就是图她那点儿命。
其实说到底,黎舟元姳心中却有窃喜,
内力解封的方法她不得而知,但她现在起码能明确知道郑氏知晓她母亲的存在,
甚至可能知道蓝上砚全族被害的幕后黑手是谁,以及北宫七宿阵的真正所在。
现在想想,黎舟元姳都觉得可笑,
若所有猜测无错,
蓝上砚,徐灵宫都是被郑氏所害,为达目的,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
那郑氏也当真算是个可敬的对手,
敬什么?
敬他是个狠人。
然还有一事困惑,郑氏怎会知晓因果线一事,关于她二人在兖州的经历只有三个人知道,
她,纥骨颜,扶三手。
黎舟元姳脸色霎时一变,
还有——
梁州赵氏,
兖州神识境赵氏为始作俑者,他们一定知道因果线的存在,
女子眸光渐深,一粒雪轻轻划过脸颊,带来一丝冰凉,
她渐渐明了,为何聚集各大世家的神境试炼规则随意改制,说散就散,且小华郡的境遇至今无人干扰,任由郑氏胡乱作为,
因为这场屠人的杀戮,
其他势力也参与其中……
“噔噔——”
木窗边缘被敲了两声,
扶三手在外面探出头,“二位,那小祖宗醒了。”
纥骨颜立即起身,问:“何时醒的?”
“刚醒。”
说罢,二人去了另一间库房,
因为难民太多,并不会将所有人安置在同一个地方,就是为了防止危险发生时,众人不好逃脱。
李娘的孩子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此处寂静,
婴儿的吵闹没有预兆,恐会危及旁人,
对于刚出生的孩童,那样拥挤和混乱的环境是不适宜的。
扶三手在前面带路,
不多久便传来阵阵孩子的啼哭声,
纥骨颜解开防护结界,打开房门,
两个小孩映入眼帘,场面看着滑稽,
袁满坐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哄着筐子里的婴儿,
扶三手指认道:“就是这小孩吵醒的,你们可得好好管管。”
袁满脸上的二两肉吓得抖擞了几下,结舌道:“我——”
他起身,看着扶三手满脸神气地泼皮样,气鼓鼓道:“你这贼医,我方才可一点儿没出声啊。”
扶三手面无表情,公正无私指认道:“我可都看见了,你扒拉她。”
他故意将“扒拉”二字加重,直指这小胖子的“罪行”。
袁满圆眼一颤,冲纥骨颜解释道:“我是给她盖被子。”
“谁知道你在干什么,反正你把她弄醒了,到时候将那群怪物招来,你得担责。”扶三手说着就朝袁满走近,步步紧逼。
这担责二字可吓得袁满脸色铁青,
浸满泪水的眼睛见没人为他说话,
他仰天委屈起来:“你这黑心大坏蛋,偷我银子还诬陷我,苍天可鉴啊,如今坏人当道,好的都给说成坏的,”
不明夜市,就是眼前这贼,偷了他一袋银子,
这贼还死不承认,
说是为了通过测试不得已为之,
哼,
谁信呢。
过后他跑出去,在门外抹了一把鼻涕,放出狠话,“我要告诉我阿爹,你就等着被揍成肉泥吧!”
“在哪呢?在哪呢?我咋没看见呢?”扶三手跟出去,一脸得逞,
他双手怀抱,挑逗道:“要不我委屈一下,收了你这好大儿,保证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至于你那点儿银子,勉强算作抚养费啦。”
话音刚落,他一只手臂被袁满拽下来,上去就咬了满满一口,
这一阵刺痛惹得扶三手痛呼不止,“好小子,你,你属狗的啊!”
袁满眼珠子转了一圈,他将胖胖的小手指放在嘴边,故作郑重道:“小点声,将那群怪物招来,你得担责。”
好家伙,这小子也是学会了……
“你不是大夫吗,自己治呗。”
扶三手咬牙切齿,“恐水症我治不了。”
“哦。”袁满悠哉往另一个库房走去,
贱兮兮地叹道:“那可太可惜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