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栩是晚上八点半回到京城,在殡仪馆的停尸间找到温芃的。
生离死别,旁人的安慰总是显得苍白无力。
任栩也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在边上静静地陪温芃待了一会儿。
快九点半的时候,温芃动作迟缓地走出停尸间,任栩随即跟了出去。
温芃这状态也不太适合在外面晃荡,任栩为了防止再出什么意外,直接把温芃塞进了自己的车里。
任栩在开车,温芃就把脑袋靠在副驾的车窗上,眼神空洞洞,像是被拔干了所有精力,整个人一点生气都没有,出口的声音又沙又哑:“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任栩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你不想见我,我把你送回家就走。”
“家?”温芃突然想到了,情绪再次决堤:“家里没有我爸了……”
“至少你还有其他家人,”任栩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安慰,只是把自己想到的实话实说:“就算是为了你妈和你妹妹,你也应该振作起来。”
温芃摇摇头,他也想振作,但他没有很坚强的利益,甚至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刻,他就觉得天塌了。
任栩一手控着方向盘,一边扯了几张纸巾递给他,很直白地问:“我能做些什么吗?”
错过温芃的电话,错过了一条人命,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任栩表示遗憾。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无法挽回,任栩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补偿方案,所以他选择直接问温芃。
温芃迟疑片刻,无法确认地问:“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吗?”
任栩很平静地暼了他一眼:“我答应的前提是,你的要求必须合理。”
温芃攥紧了拳头:“我想让害死我爸的那个保镖血债血偿,我还要那个黑心老板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血债血偿不现实,我也不可能帮你把那个保镖做了。”任栩很理智地补充着:“但那个保镖蓄意伤人,肯定要负很严重的刑事责任,我会督促律师,尽量争取判无期。至于那个工地老板,他身上还有其他的案件,数罪并罚下来,他一辈子都不会翻身。”
温芃不甘心:“这样就行了?”
“法治社会,只要情节没有特别恶劣,就判不了死刑。”任栩深吸一口气,语气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怨气很重,恨不得立马有人为你父亲陪葬,但规则就是这样,尝试着接受现实,振作起来,才是对逝者的告慰,对活人的负责。”
“法治……律师……规则……”温芃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莫名笑了一下,笑容既癫狂又凄凉,“你现在很懂法律吗?”
任栩警惕地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温芃的情绪陡然激动凄凉,红着眼睛大声质问:“不过是去见了一面你的安安,你就开始顺着他的专业,跟我谈起法治了吗?”
“温芃——!!”
任栩倏地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到路边,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面色冷下来。
“看在你刚失去了至亲,受到的打击太大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甚至你要发泄情绪,我也可以由着你——”
“但你不该反复提安安,踩在我的底线上!”
温芃嘴角嘲弄:“一提沈沛安,你就急眼。”
“到底是谁在急眼?”任栩反问:“我一提律师,你就激动了;我一提法治,你就坐不住了——我都没往其他方面想,你就立马联想到安安了,我就纳闷了,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接电话你的电话的人是我,你要撒气,大可以冲着我来,对他怨气那么重做什么,他哪里招惹你了?”
“你说得对,”温芃木讷地点点头:“他没有招惹我,我也招惹不起他。”
“他沈沛安样样都高人一等,处处都比人金贵,所以我……”
“啪——!!”
任栩忍无可忍,直接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甩手的时候,任栩倒也不是完全没控制住力道,但温芃从没挨过掌掴,又刚刚才哭过很久,脸上更是又肿又软,这一巴掌下去,他左边侧颊立马浮现出一个红肿的掌印,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传遍了每一寸皮肤。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泪无声涌出。
任栩打了他……
就算以前任栩不喜欢他,也只是不理他,但从来都没有打过他……
现在为了沈沛安而打他,而且上来就是打脸,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果然,沈沛安就是任栩的禁区,碰不得,说不得,提不得。
“温芃——”
任栩叫着他的名字,直视着他的瞳孔深处,周身狠厉的气势完全爆发出来,冷酷的语调中带着极其强势的警告:“凡事都有个度,你要发疯可以,但安安不是你评头论足的对象,你也没资格挑衅他,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温芃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原来这才是任栩被彻底激怒的样子,那么地冷酷、那么地漠然、那么地无情与不可冒犯……
温芃倏地看清了。
这才是任栩的本质吧。
任栩爱沈沛安,沈沛安就是任栩的世界中心,比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要重要。
而任栩不爱自己,甚至如果不是最后一丝良心作祟,任栩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而当自己冒犯到沈沛安时,任栩也会毫不犹豫地与自己翻脸。
“他真幸运……”温芃哭着哭着就笑了,他发自内心地羡慕沈沛安:“沈沛安可真幸运……”
“你tmd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任栩的目光若有实质,像刀子一样刮在温芃脸上,握住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
“你以为你死了父亲,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吗?!?”
“就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你吗?!?”
“就觉得沈沛安比你幸运,你眼红他的人生对吗?!”
“你不知道他幼年丧母,少年丧友,又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亲手送走世上最后一位亲人的痛楚……”
“——他所经历的痛苦是你永远都想象不出来的——”
“你不应该说他幸运,你应该说你幸运,因为一辈子都不会和他有一样的经历,至少命运还从未抛弃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