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沛安昏迷的过程中,他做了一个梦。
之前的他曾多次做过同一个梦,这次也不例外,他又梦见了那个极度相似的场景。
——嘈杂的环境里,大雾弥漫,眼前站着一千个背影。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背影不再模糊,而变得异常清晰,清晰到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谁。
事实上,那确实是一千个背影,但也只是同一个人的一千个背影。
当四周的白雾渐渐散去,梦中的沈沛安僵在原地,那些背影倒退似的朝他逼近,眨眼功夫就将他完全包围了起来。
随着包围圈的逐渐缩小,沈沛安退无可退,在原地急到转圈,压迫感与恐惧也随之而来。
“别过来……”
“都走开……”
“别过来……”
当一千个背影全部齐聚在他周围,又在天光乍现时同时转过身,沈沛安看见了一千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是任栩。
这一千个背影全是任栩,他做了无数次相同的梦,梦里一直挥之不散的,也从来都只有任栩一个人。
为什么他会反复梦见任栩?
他分明是在来京城之前就开始做这样的梦了,那个时候,他的潜意识里就已经对任栩念念不忘了吗?
所以,任栩到底是什么人?
哦,沈沛安想起来了——
——任栩是救他命那个人。
当梦境的画面一转,沈沛安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黑暗又狭小的电梯里。
在缺氧的环境下,他感到了呼吸不畅。
手腕好痛,头也好痛,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上,胸闷到了窒息。
“安安,别怕……”
周围弥漫起血腥的味道,黑暗中,他听见了任栩又黏又哑的嗓音。
“你会活着出去的……”
那个时候,自己的回复是什么?
他记得自己哭了,手上沾满了粘稠又温热的液体,手指颤抖着,在黑暗中一点点摸索着任栩的轮廓。
“我们都会活着出去的……”
“要么……”
“和你一起死在这里,我也认命……”
再后来呢?
再后来自己做了什么,沈沛安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唯一能想起来的是,自己似乎并没有死……
那任栩呢,任栩因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任栩还好吗?
焦急的情绪淹没了沈沛安的全部感官,他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答案,硬生生将自己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醒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半,身边只有一个人——陆柏。
他从病床上弹坐起来,下意识地在病房里环视一圈,视线重新落回陆柏身上。
只是一瞬间,沈沛安的心底莫名有了一种空空的感觉,紧随其后的,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他总觉得,这个地方,好像缺少了什么……
陆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心地问:“沛安,你还好吗?”
沈沛安空洞的瞳孔逐渐开始聚焦,略显迟钝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很好,但也没有很糟糕,他摇头仅仅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他再次动了动嘴唇,但在出声的一瞬间,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感。
他下意识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成了:“任栩怎么样了?”
“在icu里。”陆柏很快给出了最精准的答案。
经过了五个小时的抢救,任栩虽然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目前还是不能脱离icu的监护。
沈沛安心头一紧,死死攥住自己的手指,“我能去看看他吗?”
“恐怕不行。”陆柏说:“他还没醒,探视的时间也很有限,等他醒了再说吧。”
“他会好起来吗?”沈沛安问出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陆柏思索着:“他底子不错,能挺过来,就说明康复的几率很大……”
沈沛安毫不犹豫地拔掉了自己手上的点滴,掀开被子,立马就要下床去:“我去看看他。”
他知道,任栩本不至于伤成这个样子的,完全是因为保护他才有了生命危险,他就算做不了什么,也没办法再躺在病床上,继续无动于衷下去。
陆柏拗不过他,只好给他拿来了拖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同前往icu。
他在icu门外看见了一直守在这里的任父任母,以及任栩年近八旬的奶奶,其实之前他是见过任栩的家人的,只是后来失忆了,不记得他们,但依旧会觉得这些人很熟悉。
任家不是不讲理的家庭,没有人责怪他,也没有人觉得是沈沛安害了任栩,任父甚至还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沈沛安透过icu仅有的透明窗,因为视力问题,只能隐约看见任栩苍白的面部轮廓。
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了任栩的虚弱,他从没见过任栩这副样子,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弄错了,躺在里面的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任栩。
任栩怎么能是这个样子呢?
任栩不是一直很神气吗,任栩有着189的个子,轻轻松松就能全面压制他,一言不合就能强吻他,怎么现在却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儿呢?
沈沛安鼻尖发酸,差点把掌心掐出了血,才勉强着自己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落下泪来。
但他抽动着肩膀,低垂着脑袋,依旧不敢面对任栩的家人。
哪怕没有人怪他,他也仍然心怀愧疚。
“对……”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对不起……”
“小沈,好孩子,你也受苦了……”任奶奶走过来,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沈沛安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老人家:“您说……”
“我不是强迫你,也不是绑架你,而是想要请求你一件事……”任奶奶语气和蔼,补充道:“当然了,你也完全可以拒绝我的请求。”
“您说,”沈沛安眼眶发红:“我尽我所能答应您。”
任奶奶为了孙子也是操碎了心:“我也知道,小栩之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在你离开的这一年来,他每天都活在悔恨里,我不求你原谅他,但如果他能好起来的话,你能不能尝试着,再给他一次弥补你的机会呢?”
“奶奶,从前的事我忘记了,不记得了,我也不要他弥补我。”沈沛安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他救了我,我希望他余生都能好好的。”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希望他好,他也希望你好……”任奶奶也算是为了孙子豁出去了:“既然你们都希望彼此好好的,为什么不尝试着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抱歉,我得对自己负责。”沈沛安摇摇头,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如果我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再和任栩纠缠不清的话,这对任栩也不公平。”
“你……”任奶奶睁大了眼睛:“你心有所属了?”
“是啊,”沈沛安眼底泛起温柔的眷恋:“他叫林彦舟,是个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