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舟早上七点下班，从医院回来时，沈沛安已经完全收拾好了破碎的情绪。
    沈沛安惊奇地发现，在自己缺少了十年的记忆里，他练就了一项神技——那就是忍和装。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调节，他就可以把那无以复加的心痛默默忍住，然后在在乎的人面前，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的演技堪称精湛，林彦舟只觉得他的笑容里少了几分纯粹，并不知道他曾经因为一个叫“任栩”的人，痛到心都在滴血。
    “哥？”吃早餐的时候，林彦舟望着对面的沈沛安，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嗯？”沈沛安镇静地抬起头，很自然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林彦舟拧起眉：“你看起来，有些憔悴。”
    尤其那双略微红肿的眼眶，无论沈沛安怎么装，都无法掩饰他曾经哭过很久的事实。
    “你不要那么敏感好不好？”沈沛安失笑着倾身，抬起胳膊用勺柄轻轻在对方额头戳了一下。
    虽然他没想过隐瞒林彦舟，但也并不打算全盘托出，故意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其实就是晚上没睡好，又做了相同的梦……”
    林彦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又是那一千个背影的梦？”
    沈沛安：“嗯。”
    “你看清他们的脸了吗？”林彦舟追问。
    “没有。”沈沛安很诚实地摇摇头，犹豫着补充道：“但我觉得他们很熟悉，我只是失忆了，在我失忆之前，他们每个人我大概都认识。”
    他没有完全告诉林彦舟，那些背影不仅仅是让他感到熟悉，更多的是窒息。
    ——心痛到窒息。
    “应该是心理暗示吧……”林彦舟猜测：“下午两点的时候你就要见陆柏和宋方坪了，你所梦见的那一千个背影里面，应该有他们。”
    “他们？”沈沛安愣了一下。
    “对，他们——你的朋友们……”林彦舟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
    “没有……”沈沛安回过神来，略微摇了摇头“我准备好了。”
    见曾经的朋友并没有让自己感到紧张，“陆柏”和“宋方坪”这两个名字听起来，也并不会让他心痛，梦境那一千个背影里或许有他们，但他知道真正让自己心痛的人是谁。
    ——是任栩。
    但他不想跟林彦舟提任栩。
    他和对方现在是情侣关系，当着男朋友的面，提另一个让自己心痛的男人，这是一件不负责任的事。
    他不能对爱他的人那么残忍。
    沈沛安想，他完全可以忍着，相比于凌晨的时候，心痛明显减轻好多了，只要再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可以把因“任栩”而起的心悸全部压下去，同时也可以尝试着，把自己难过的情绪一点点消除掉。
    而现在，他只需要在林彦舟面前尽量表现得正常些，不能让对方看穿他的负面忧郁。
    林彦舟想了想：“等会儿我给中医院的同事说一声，让他给你配一副药性温和的安神药，今晚你睡前的时候喝一碗，效果会比艾司唑仑好。”
    沈沛安“啊”了一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情愿：“中药苦……”
    “良药苦口。”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在吃药这件事上，林彦舟的表情变得正经起来，俨然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好吧好吧。”沈沛安妥协了：“就喝一碗，但愿有效果。”
    “会有的。”林彦舟笑着：“我可以喂你。”
    “不要！”沈沛安抬起下巴，一下子较真起来：“中药怎么可以一勺又一勺地细品，当然是要捏着鼻子，一口闷掉才好。”
    林彦舟被他较真的模样可爱到了，连连附和：“你说得对，感情深，一口闷。”
    “现在你就要一口闷。”沈沛安突然注意到什么，视线落在林彦舟手边的粥碗上。
    他们也是光顾着说话了，这么些时间，林彦舟的粥居然才喝了两三口。
    都值了一晚上的夜班了，早饭当然是要抓紧吃，吃完了好回卧室休息。
    现在是上午八点二十，下午两点的时候还要见陆柏和宋方坪，就算林彦舟八点半开始休息，也顶多只能睡五个小时的样子，沈沛安觉得，要是当初把时间约在下午五点就好了。
    急诊医生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林彦舟的辛苦，沈沛安都看在眼里，但他从不说让林彦舟换工作，因为这是林彦舟的选择。
    他尊重林彦舟的选择，就像对方一如既往地尊重他一样。
    “在想什么？”林彦舟见他又出神了，夹起一只水晶虾饺放在他的碟子里，自己夹起了一根油条。
    有来有往，沈沛安把剩下的虾饺全部夹给了对方：“我胃口小，你多吃一点。”
    他不仅胃口小，胃上还有很多毛病，林彦舟为了配合他养胃，饮食一直很清淡，但他分明记得，林彦舟喜欢吃湘菜。
    爱是常觉亏欠，林彦舟觉得能再把他照顾得好一点，而他却觉得，自己愈发亏欠对方。
    “我在想啊……”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因为林彦舟不想他说感谢，所以他就不说，转而开起了玩笑：“熬夜会掉头发，压力大也会掉头发，你天天又是熬通宵，又是在那么高压环境里工作，是不是没两年头发就掉光啦？”
    林彦舟失笑：“从实习期到现在，我在急诊科待了六年，你见我头发掉光了吗？”
    “也是哦，”沈沛安继续开玩笑：“难道你偷偷植发了？”
    “是呢，”林彦舟很乐意陪他说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这一头头发全是植的，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来。”沈沛安感慨一声，故作崇拜：“好厉害，医生在自己家医院做植发，会有折扣吗？”
    “有啊，”林彦舟一本正经：“而且还是脱氧核糖科室的医生护士亲自为我操刀的。”
    沈沛安眼底发亮：“dna？”
    “是基因，大多数脱发与基因有关。”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语调悠悠然：“而我天生——不、秃、顶。”
    “知道啦，”沈沛安笑弯了眉眼：“知道你基因好啦！”
    “说真的——”林彦舟看着他的眼睛：“我们科室的赵主任你应该见过，他才三十三岁，头发就已经掉了大半，我要是再过几年，也变成了他那个样子，你会嫌弃我吗？”
    “可是赵主任他人很好啊，他救了好多人，办公室的锦旗都多到放不下……”沈沛安不假思索地说：“你也救了很多人，我怎么会嫌弃你，我会永远为你骄傲……”
    林彦舟是他见过最温柔，最好的人，他永远都不会嫌弃他。
    至于任栩，他强迫自己，不要反复去想那个让他心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