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李正完全不用思考,凭他在上清宝气界几十年的生活经历,就知道该如何回答。
“当然是天庭修订之后的天道。”
璇的那句“我们的五十叔”,完全是为了套近乎,好拉近双方的感情,李正将这句话,当作寻常,根本不介意。而他的回答,也在璇的意料之中。可她的意图,不仅仅限于这样的回答,接着,她进一步问道:
“天庭的天道,是不是分了上中下三界?人神鬼分道而行,分别守自己的天道?”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李正无法理解,回答不出来。璇见状,又换了个问法:
“我在人世间,第一个要遵守的,是不是人间的法则?”
“那当然。你的意思,人间的法律有规定,可以吃人?”
“当然有,各种意义上的吃人,如今的人间法都是允许的,只要条件符合,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没人管你,也没人有权禁止,没人处罚,官府还鼓励你。”
“放屁!少骗我!我又不是傻子。”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道友,听我说完嘛。”
“说!”
璇沉吟片刻,赶在李正发怒之前开口了。
“那些比较复杂的吃人手法,比如用金融手段、工作机会、生存环境条件等吃人的,我就不说了,要说清楚那种手段太费时间,我就说说,我如今的状况下,人间法,为什么允许我吃人的吧。”
李正的思路,被璇在话里所列举的内容带偏了:不会是真的吧?人世间还允许这样?有那么多手段,允许人吃人?
“以后,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慢慢分说。”
李正的发问意图,被璇发现并制止了,同时,为救自己的命,还顺势打下了另一颗钉子。
“听说过紧急避险原则吗?”
“那是什么鬼话?”
“人间通行的法则之一,白鬼创造的,但目前全世界都遵行。当一个生命遭遇到无法避免的、其他手段无法克服的、来自外围环境的危险,以至于殃及自己的生命安全,就是说,如果自己要死的时候,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可以杀人而不受罚,也可以吃人。”
“真有这种规则?”
“真有的。你可以问别人,哦,你出身法界,入世不深,可能不知道,你的师兄弟也是如此,这样吧,我推荐一本书,你……”
璇还没说完,就被李正打断了。
“不用,我会问,木胜子曾经是律师,律师,你知道吗?他肯定知道你说的紧急避险。”
简单的一句话,却向璇透露了不少信息:法界还在招兵买马,而且不限年纪、职业。还有就是,李正很信赖这个叫木胜子的。
“木胜子,这是道号吗?就是你刚才提到过的木胜?”
“嗯呐!”
李正的孩子气,发作了。刚刚他一直不满璇用这个词回答,有了机会,当然要把握住,迫不及待的还了回去。
璇的年龄近三百岁,社会阅历极其丰富,可不是李正这类,常年躲在金字塔里修炼的人可比的,自然听懂了李正话里的意思。她微微一笑,不与他一般见识。
“你有途径去了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我继续说下去。”
“我在人间游历,守人间法,行人间事,人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吃人,我在特殊情况下,当然也是可以吃人的。还有,道友无须急着反驳,我是妖,这一点不假,可妖遵纪守法,法也要保护妖啊。更何况,我在人世间,还是有正式身份的。”
李正已经跟不上璇的思维节奏,脑子里乱糟糟的,胜过了浆糊。而璇接下来的一番话,更让他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没有遇见璇。
“法,是天道在人世间的体现。而天道,特别是天庭制定修订的天道,归根结底都是为帮助人类繁衍。而我按照人类的法则,作为人,生活于人类当中,参与劳动,领取报酬,从不妄取,从不放纵自己的欲望,一切行为,按照社会规则行事,这就是遵循天道,为人类繁衍做出贡献,……”
“停停停,先别说,等我想想,等等。”
这一通长篇大论下来,李正实在是受不了,不得不打断了璇。
“你的意思,你是一只好妖?嗯,这样说,也说的不太清楚,你是善良的?妖。”
“不,我自认我是人。这副皮囊,不怪我,地府早就不在了,想转世投胎,重新为人,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可是,不管你怎么说,你就是妖。”
李正对于璇究竟是人还是妖这一点,非常清醒,无论璇如何论证,就是不承认对方是人。
无法在这点说服李正,璇也不再坚持,反正她的办法多着呢。
“好吧,我是妖,如你所说,是好妖,啊,难听死了,善良的妖,我进法界前,不算法界的人,我还是在外国,也不受神州管辖,凭这两点,就不受上清宝气界的管辖,哦,我身为妖,守的却是人间法,这时候,倒是要降妖除魔了吗?当年的天道,不允许吃人,是人间法不允许,如今的人间法,允许啊,你又怎么说?”
“待我捋捋,你不要说哈,我问,你答,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你问吧。”
“你说,你根据紧急避险,是这个词吧,所以吃人,我想知道,你避的是什么险?”
是不是避险,避的是什么?这一点,对于现行的法律来说,是最重要的判断依据。确实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损害他人的性命,挽救自己的性命,才是允许的、才不会受到处罚。
璇也是,被李正此前的一番言论,搞的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忘记说明。还好,李正虽然不具备现代法律意识,但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所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其中的逻辑是相通的。
璇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很差了,但她仍然举起右后肢,艰难的将那具海女的尸体,从身体下拔了出来。
“这是一只海女妖,是变异的,我现在的状况,是被它偷袭造成的。”
被璇从沙堆里挖出来的这只海女妖,长得异常丑陋:一团破烂的海草,遮住了它的敏感部位,浑身上下沾满了沙粒,除此之外,身上再无遮掩之物;整体长度不到一米,头上长着焦黄、凌乱、如同枯草般的头发,全身长满了苔藓,裸露的皮肤呈暗绿色,挂着水锈,这是常年累月被水浸泡的标志。面孔狰狞,满口是长的乱七八糟的獠牙,上下颌各自伸出两只长长的獠牙。
看着那张扭曲的丑脸,李正下意识的做了个不忍直视的动作,逗得璇一阵偷笑。
待李正看清了海女妖的样貌,璇开始介绍道:
“我被打伤后,抱着同归于尽的打算,终于弄死了它,我也成这样了。”
“道友,你说的这么简短,那可不行,我总要知道前因后果啊。”
“道友想知道的事情,我拼着耗尽精血,也会和盘托出。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对于任何事,我向来都是秉持这一态度的。”
李正闻言,不由自主挺直了身体,想说几句,但最终没有说出口。璇则以为,李正的这一举动,是被自己的坦诚打动了。
璇的肉身,已经受到了重伤,无法维持长时间的活动,与李正交谈,加速了精血损耗,自然就加快了她走向死亡的速度。
她故意点明这一点,就是要让李正知道,并因为这个,而产生愧疚感,从而能够在她的灵魂出窍时,施以援手。
但她不知道的是,他随口吟诵的那句对子,让李正倍感亲切,使李正对于向其传授知守诀一事,内心再无任何阻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