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些,崔弘毅也沉默了很久,道:“对禾姐儿来说,我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旭哥儿。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很难给出更好的答案。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崔旭没有说话,只是在寻找,有没有别的可能,或者说是在寻找,有没有两全的可能。
可惜的是,他想了很久,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理由,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回答。
“旭哥儿。”一直么说话的林氏终于开口道,“你知道的,禾姐儿这个孩子,其实很会权衡利弊。她没有坚持让我们谁跟着她一起走,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她清楚,我们留下来会更好。”
“我大可装模做样地询问禾姐儿,需不需要我与她一起走,等她拒绝以后,心安理得地留下来,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林氏轻声道:“旭哥儿,我不能这么做。我亏欠她许多。她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着了文氏的道,让她有了这样一个虚弱的身子。父亲要将她养在自己的跟前,我也没法拒绝,我陪伴她的时间,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在现在,我也无法陪她一起离开。”
“我自然是能够骗她的,我可以告诉她,不是娘不愿意陪你走,只是现在的情况,娘不能离开。这样的话,我们的心里就都会好受些,但我不能这样做,旭哥儿。”
林氏的眼神认真,道:“我无法诓骗禾姐儿,我也无法诓骗我自己。我得告诉她,为什么我要这样做。我得说得清清楚楚的,我得记住,我对我的这个女儿,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在我说出这话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也许禾姐儿无法接受我的话语的打算。”
“我也做好了,禾姐儿以后,或许会不那么爱我这个娘的打算。”
“但是我知道我有愧于她,我会一直爱她,一直对她好的。”
听着林氏的话,崔旭嘴唇翕动,最后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咬紧了自己的牙。
每个人都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了。
见崔旭低着头,崔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崔弘毅与林氏,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低着头看着自己衣服袖口上的花。
他们是爱崔禾的,这点,崔旭很确定,只是,好像所有人都阻止不了,崔禾最后还是会一个人的结局。
崔弘毅知道崔旭担心崔禾,安慰道:“旭哥儿,你也不要太小看禾姐儿了。禾姐儿细心,况且,你应该也感觉到了,禾姐儿不擅长内宅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却在政事上,颇有自己的想法。离开,走到外面去,对禾姐儿来说,会是一件好事的。”
“你总不会希望,即便是重来一世,禾姐儿还是被困在规训教条中,就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吧?我想,你应当是不希望这样的。”
崔禾并不喜欢内宅的那些规矩,崔旭是知道的,崔禾的性子也与大部分闺中女子并不相同。
崔禾对什么话本子,才子佳人,并不感兴趣,她更喜欢的,是四书五经。崔禾也对什么女红不感兴趣,也不愿意去做,有这闲工夫,她会更愿意去崔弘昕那里问两个问题,和崔弘昕聊聊天。
这与崔禾本身的性子有很大的关系,同样与当年老国公爷的教导有很大的关系。
若不是因为身子不好,崔禾怕是早就走出家门了。
只可惜,她的身子骨实在是太虚弱,平日里莫说是出门了,即便是多走两步就会觉得疲惫,她怎么能走出去?
现在走出去,对于崔禾来说,还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至少在崔弘毅看来,崔禾能够走出去,也不错。她就不喜欢《女戒》之类的书籍,也少有人见过她,只是知道宣国公崔弘毅的嫡次女总是生病,看上去并不是长寿的人而已。
没什么人见过她的样子,她走出去,也会比许多人自在。
“爹,我明白你的意思。”崔旭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知道,我真的知道,我们留下来,然后禾姐儿一个人离开,这样会比较好。真的,我是真的知道的,我又不是白痴,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
崔旭顿了顿,思索着自己的措辞,轻声道:“不管怎么说,让阿禾一个人离开,那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崔旭并不是不明白崔弘毅与林氏的意思,相反,他很清楚。
他很清楚崔弘毅与林氏的意思。
他们留下,崔禾一人离开,是最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法子。
可是,崔旭没办法不去想,前世崔禾不擅长言辞,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后来入了宫,又在冷宫呆了那么长的时间。今生,他们一家子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可崔禾现在又要一个人走。
那崔禾也太可怜了。
从前世到今生,家人始终都不在她的身边,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即便是他们的想法,他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即便如此,崔旭也还是觉得,崔禾这样太可怜了。
因为她总是一个人。
听了崔旭的话,书房又安静了下来。
崔弘毅与林氏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什么都没说。崔柳也是,自从崔禾离开书房后,就一直没有说话了。
这种感觉复杂,他们都知道,他们的行动并没有错,他们的行动也都只有一个目的,可却还是会让崔禾难过。
这些感情堆积在一起,就变得复杂了许多。
有舍才有得。
在这种时候,他们就是需要舍弃那些细碎的感情,用更加理智的想法来做事。
只是他们却也都觉得,被舍弃的崔禾,有些可怜。
最终,还是崔柳道:“没关系。”见所有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崔柳再次道,“没关系,爹娘,哥哥,我觉得没关系。”
“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聊聊吧。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好好地谈谈。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呢,不急于一时,对吧?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