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妗妗和祝河在寂元峰吃了一顿饭，第二天便前往了落霞山战场，片刻也不敢耽搁。据说六宗早在落霞山安排好了监视祝河的弟子。
    祝贺和薛岚听见这消息的时候也不惊讶，左右祝河都已经修炼到了这个地步，给六宗的长辈们一点面子怎么了？
    于是预备着走一步看一步。
    送两人上了去往落霞山的飞舟之后，薛岚便回到了寂元峰的竹林小院之中。薛桐坐在院子里面的石桌之前，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书。露出来的封面之上写着：《奇闻百录》。
    是薛岚之前从藏书阁带回来的，放在这竹林小院也有两年了，是一本广为流传的杂书，上面讲的多是人妖奇遇，世间因果什么的。
    原本是薛岚拿来给连川解闷的，但是那孩子沉迷于修炼，竟是一页都没有翻开过。
    到现在，竟是落到了薛桐手里。
    端坐于石桌前的小姑娘看着薛岚从院外的竹林小道过来。远远得就向她扬起了自己手中得书。
    “看完了，下卷呢？”
    薛岚只好停在小院外面，冲着她招招手：“出来，去藏书阁。”
    薛桐抱起那本书，蹦蹦跳跳地从院子里面出来，抓住了薛岚的袖子：“走吧！”
    薛岚看她现在已经完全融入薛岚妹妹的这个身份之中。
    薛岚自戟月山事变之后一直在外奔波，已经好久没有去过藏书阁了，藏书阁布置依旧，里面依旧是一种非常昏暗的氛围。薛岚从薛桐手中拿到那本《奇闻百录》上卷，轻车熟路地在各个书架之中游走穿行，最终在最后面的一个书架之上找到了它的下卷。
    薛岚把下卷抽下来塞到薛桐怀里。
    “登记之后，拿回去看。”
    薛桐开心地抱着那本书离开，在藏书阁守阁长老那里做登记。
    薛岚跟过去，看见守阁长老在那本厚厚的册子上面写下：寂元峰薛桐 《奇闻百录》下卷。
    薛岚看着那本明显年代久远的册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灵煌树问道之时的那个幻境。
    在藏书阁守阁的一天，她在这本册子上面记下了许多名字。从旭日东升到晚霞漫天。
    原本以为已经全部忘记了，毕竟这些都是薛岚修仙途中的小事。她要忙着成为炼器宗师，忙着争夺金乌精魄，忙着看住不老实的男主。
    不过是一日藏书阁的闲散光阴。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生出一些想探究的心思。
    于是薛岚向前询问藏书阁的守阁长老。
    “赵老，我想借阅一下您手中这本……”
    少女和守阁长老早就熟稔，话还没有说完，那位瞎了一只眼的老人就把手中的册子递了过来。
    “你现在啊，是什么都想看！”
    薛岚笑着打开手中的册子，然后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赵长老看着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在找人。
    薛岚一边在上面搜寻，一边回忆着幻境里面那个少年借的书的名字。
    “金华剑谱。”
    终于，薛岚在靠近前面的一页看见了这四个字。然后心中一惊。
    在密密麻麻赵长老的草书之中，赫然有着一行与薛岚字迹一般无二的簪花小楷。
    第一行写着：算道峰 齐颂。
    薛岚整个人像是被一柄大锤敲中，身子一下子僵直在原地。喉咙之中发出嘶哑的声音，但是却说不出一个字。
    算道峰齐颂，是宫远的小师弟，死于戟月山。
    薛岚继续往下看，看见了：算道峰 甘霖。
    算道峰 宫远。
    都是算道峰的弟子。都死在戟月山。
    薛桐显然也察觉出了面前人的错愕，在下面拽拽她的衣角。
    薛岚没有说话，合上册子还给赵长老。带着薛桐走出藏书阁的大门。
    【怎么了？】薛桐察觉出薛岚的不对劲，出了藏书阁的大门就问。
    薛岚的声音淡淡的：“你说，幻境之中的事物，可以出现在现实之中吗？”
    薛桐走到薛岚的前面：【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是修仙界。这种事情不好定夺。】
    薛岚缓缓抬头，眸中生出薛桐看不懂的情绪，声音冷漠又嘶哑：“我想去找他们。”
    想去找那个送她醒月花的少年，和她说把宗门当家的少女，要去往落霞山的师兄。
    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实在是太过自负。
    与算道峰各位弟子相交多年，她不可能认不出他们的容貌，但是她太过自负。心想着自己看透了幻境，里面所有的人和事都是虚假的。
    她以为一切都是灵煌师祖的安排，却没想到，灵煌树的幻境，只由己心生。那些模糊的看不清，想不起来的脸，其实都是她在害怕。
    她怕大梦将醒，一切清零。
    那根本不是幻境，而是她自己心底想要掩盖的记忆，是她与算道峰弟子之间的交集。
    “薛岚，是你在想念。”
    心口骤然响起冰冷的女声，那声音一字一顿。
    “你说着不在意，但是实在想念。”
    薛岚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识海之中的天空再次风卷云涌，血色的云朵侵占着苍蓝色的天空，最后只留下中间一小块。
    薛岚眼眸有些发红，模模糊糊记起一些事情。少女垂着头缓缓开口：“所以说，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是她下意识想要斩断的东西。
    薛桐在一边快要急死了，她揪着薛岚的袖子：【什么因果？你怎么了？】
    薛岚缓缓抬头，指尖生出几道虚幻的红线，穿过面前重重叠叠的云雾，直指算道峰。
    算道峰之上，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一片桃林之中独自饮茶，骤然看见几道浅淡的因果之线穿云破雾，系在那几棵桃树之上，连自己也没有落下。
    薛岚御驶着灵舟来的算道峰，缠在其中几棵桃树上面的因果之线已经灰飞烟灭。只有最中间那根还在微风之中浮动。
    人死道消，因果已断。因果未断，尚在人世。
    慎算真人看看薛岚，再看看那桃树，没有说一句话。
    于是薛岚先开口了：“弟子见过慎算师伯。”
    “坐，喝杯茶。”
    薛岚于是乖乖坐下来，微热的茶水入喉，之前焦躁的心情也有缓解。少女看向头发花白的慎算真人，最终没有问宫远是否还在人世。
    只是喝了一杯清茶，就准备离开了。
    临走之时，慎算真人突然开口：“岚儿。”
    “师伯？”
    “若有朝一日见了他，为师伯带一句话。”
    “为师修行近千年，与他结师徒之缘，此生足矣。”
    薛岚点头，行了一个大礼，转身踏上灵舟。
    薛桐在灵舟之上等着她，看她上来继续追问：【你别不说话！急死个统！】
    “我知道自己前世缺失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是因果，是我与千年前那些人的因果。我在临死之时，以心魔为引，斩断因果进入时间长河。”
    “行走世间，不免因果缠身，无法脱离，插手时间长河。”
    “斩断因果，又如无根浮萍，游荡于时间长河，千年万年。”
    少女感慨道：“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抬手之间，身上有千条因果红线落下，薛岚恍若披了一件红色的衣衫。少女眉眼淡漠，揪着那些红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桐突然觉得这样的薛岚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