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地龙翻身,本就没睡熟的裴萧萧立刻就翻身起来。
她让守夜的冬梅去通知所有人,前往空旷的地方,别待在屋子里,小心房屋因为地动而坍塌,引起伤亡。
随后又跌跌撞撞跑去看她哥和她爹。
半路上,担心妹妹的裴孟春也赶了过来,兄妹二人相会。
在得知父亲已经准备出发,前往宫中的时候,裴萧萧忍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种时候不好骑马,容易马失前蹄摔下来,摔轻了还是摔重了,可就不好说。
她爹八成是靠两条腿走着去宫里的。
不知道这次的地震会持续多长时间,路面有没有裂缝,要是她爹不小心被掉下来的瓦片砸到了可怎么办。
但是她爹身为宰相,此时又不得不挺身而出,安抚众人。
裴萧萧担心裴文运,却说不出让裴文运暂且留下的话。
“萧萧你放心,爹会没事的。”
裴孟春看出妹妹的担忧,故意将话头转去了其他地方。
“等地龙停了,你先差人去各家问问可有伤亡。再有,明日将城中本草堂的大夫伙计都集中起来。”
“此番受灾严重的,定然是外城的百姓,乃至京郊一带会不会有巨石落下也不一定。”
“皇城内倒是还好些,应当伤亡不大。”
“也不知慈幼堂中的老弱可有因今夜这番动静受惊。我记得有好些个老人,都是受不得惊吓的。”
裴孟春的话果然将裴萧萧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对了,先前我还让江医女来了京城,正好让她也与本草堂的大夫们一起出诊。”
“只是她患有眼疾,行动不便,也不知能不能出行。”
“明日先看看路上的情形。若只是房屋坍塌,路面未曾受损,出行应当无碍。”
“嗯。”
正月的夜里冷得很,大家出来的着急,绝大多数人还是睡梦中被叫醒的,穿得都单薄。
一群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瑟瑟发抖。
也不敢生火,万一这漫天的雷劈下来,周围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全都葬身火海。
裴孟春还算机敏,出来的时候还记得把被子给带上。
他用被子把冻得发抖的妹妹裹起来抱着,时不时朝她掌心哈口气,让妹妹搓着手取暖。
“哥,要不要一起裹着呀?你眉毛上都结冰了。”
裴孟春笑了一下。
“男女大防还是要留意的,萧萧都这么大了。就是你不在意,哥哥也要注意。”
“无妨,捱过去就好了。”
见裴萧萧担心,裴孟春又拿自己游走四方的各种事情拿出来说与她听。
有时候,自己是在西南的遍布瘴气的深山中。
有时候,自己是遇上了西域的沙尘暴。
也会有远走东北,在准备不周的情况下,渡过寒冷冬夜。
“这些哥哥都经历过,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没事,哥哥命大,身体也比爹要上许多。”
“倒是你,女子受不得冻,若是寒了身子,往后每个月都要疼。”
裴萧萧闭嘴不说话了。
姨妈痛是每个女性的不可言说。
能不痛,那还是不痛吧。
待地震稍微停了一会儿,几个身子骨强健的仆妇仗着自己动作利落,飞快地从屋子里抓出不少被褥来,让众人裹着。
一条被子几个人共用,女子归女子,男子归男子。
好不容易才等到终于消停。
地不再震动,天上也不再打雷。
裴萧萧等了好一会儿,觉得应当无事了。
“先不忙活回房睡,将屋子里的褥子全都搬出来,仔细睡熟的时候再来一回。”
“将地上都扫一遍,将东西清理出去,空出让人睡的地方。”
“再把库房里头的帐篷全都拿出来搭上,先将就将就,等明日再看看什么情形再说。”
有了主子发话,下人们就如同有了主心骨,立刻就各自商量好负责哪一项任务,开始忙碌起来。
裴萧萧和裴孟春等他们将院子收拾出来后,点上了几个篝火取暖用。
相府的帐篷并不多,大家只能挤一挤。
别说相府平日里不是那么重规矩,现在这节骨眼,就是再重规矩,也没有人命重要。
裴萧萧和四个贴身侍女全都住进了一个帐篷里头,大家挤着睡。
又惊又乱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相府的所有人都睡得很熟。
醒来之后,裴孟春让自己的小厮去相府外头看看情况,见夯实的大路全都完好无损,唯有房上的瓦片掉了不少,心知这次地龙翻身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严重。
不过皇城的房子,远比外城百姓住的要好上许多。
他们能挡得住,并不意味着百姓们的房子能挡得住。
裴孟春出于警惕,害怕此时外城乱作一团,就没让妹妹跟着自己一起出门。
而是让她留在相府,处理房屋修缮,还有各家报平安的琐事。
在得知纪丹君她们都平安无事,裴萧萧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不过内城倒有一件奇事。”
出去打听消息的仆妇也觉得奇怪,忍不住要和裴萧萧分享。
“昨夜内城各家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唯独崔家除外。听说他家还被雷劈了一间屋子,院子里全都是被雷劈后留下的大坑,连那棵老树都劈成了两截。”
裴萧萧翻了个白眼。
“那是他们的报应!”
“谁让他们嘴上从来不积德,成天就知道骂我爹?”
“听说去年又把骂我爹的那些诗文集结成了新书,自印出来免费发放。”
“也就是崔氏家底厚,钱多烧得慌。”
“他家就是再劈坏多少间屋子,都能重新盖出一百间新的来。”
裴萧萧撇嘴。
“也不知道平日里到底做下了多少亏心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巴不得把他们给劈了。”
“对了,崔家可有人受伤?”
“这倒是没有。”
裴萧萧十分痛心疾首。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仆妇没吱声。
主子能理直气壮地骂崔氏,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兴这样说嘴。
虽然听着主子这样骂,自己心里也痛快。
“没旁的事,大家今日就歇着吧。别忙活了,昨夜全都没休息好。”
“哎。”
相府今日早早地就挂起了照明用的灯笼,疲惫不堪的下人们全都打着哈欠,轮班休息。
裴萧萧也不例外。
虽说白天已经睡过一觉,但那会儿心里还是觉得不安,睡得虽然熟,但总会做噩梦惊醒。
现在倒是松懈下来,能好好睡个觉了。
她没管裴文运和裴孟春。
这段时候,她爹肯定要在宫里的官舍留宿,她哥八成要在外城和大夫们同吃同住。
全都忙得很,才不会回来。
躺在床上,裴萧萧迷迷糊糊地想,她怎么不记得书里有写过今年京城又是地震又是打雷?
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不值得写一写吗?
高源景不该趁着这种时候搞风搞雨搞事情吗?
还是写了,但是自己给忘了?
应该不至于……
算了,不想了,等她爹和她哥回来问问。
再不济,自己一觉睡醒,叫人去外头打听打听也就是了。
与相府的安静不同,崔家倒是从白天开始,一直到晚上,前来探望的人都络绎不绝。
不少人见了崔家的惨状,都大为震惊。
怎么这雷谁家都不进,专门挑着崔氏进?
难道这雷劈下来的时候,还按照《氏族志》上排名不成?
崔氏是第一氏族,所以就特别有此“殊荣”?
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当着崔家人的面说出来。
崔鄂因昨夜的一场惊雷,想通了许多事,整个人神清气爽,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甚至都带着几不可见的浅笑。
“我在江南常年修习道法,此乃我昨夜修炼之故,不曾想竟引来天雷,吓到了大家,倒是我的不是。”
崔绩跟在父亲身边,一言不发,任凭父亲表演。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死,想着要去服食五石散。
但他也知道,已经对五石散成瘾的自己必须得进行戒断,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下去。
他拦得住父亲一时,拦不住父亲一世。
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将崔氏推入万丈深渊。
自己必须重新振作起来。
崔鄂和崔邦忙于应付上门的宾客,倒是没去在意崔绩。
甚至还因为今日崔绩没再继续服食五石散,而暗暗高兴。
五石散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这玩意儿,能不碰则不碰。
作为姻亲,乐陵侯府自然是要过来问一问的。
不少人今日上门的时候,都提到了崔家被天雷给劈了的事情,好奇地问乐陵侯府的人知不知道。
乐陵侯夫人哪里知道这个,只能推说自己尚未去崔家,到时候问一问。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桩牵挂的心事,不得不向崔鄂拿个主意。
乐陵侯府的马车停在崔家门前,崔绩见庶妹从马车上下来,亲自过去迎接。
这是崔绩开始服食五石散后,第一次与庶妹相见,他的模样吓了崔氏一跳。
自己何曾见过嫡兄这般模样?
面色苍白,步履虚浮。
脸上的疲惫倒是可以假借称是昨夜受到了惊吓。
可这副内里被掏空的样儿,可半点都找不到借口开脱。
崔氏不免担心地问:“二郎,你可还好?”
崔绩顿了一下。
“好。”
崔氏见他不欲多言,也就不问了,转身将婆母从马车上扶下来,跟在她身后,去见自己的父亲。
崔鄂一见乐陵侯夫人过来,脸上的笑意就完全消失了。
他自然知道对方今日过来,不单单是为了看看崔家在天灾之后的“奇景”。
更多的,恐怕还是两家合作开设商行的事。
崔鄂心中嗤笑。
崔氏只是负责联络与供货,具体的经营之权,可是让给了乐陵侯府。
当初这女人一口咬死了,怎么都不肯松口,彼此签下了黑字白纸的契约。
如今营生做不好,赔了个精光,倒是想着要将手里的这个烂摊子给推到崔氏身上?
乐陵侯夫人满脸堆着笑,向崔鄂行礼。
“听今日来家中的人说,昨夜贵府遭了大难,我心内焦急万分。只是家中琐事繁多,脱不开身,到了此时才来,还望崔家主不要见怪。”
“不会。”
崔鄂淡淡道,同时侧转身子,让出道,将乐陵侯夫人迎进去。
“来者是客,先进去再说话。”
“哎。”
乐陵侯夫人咽了咽口水,怀着忐忑与好奇的心思,跨过门槛。
见了院中的狼藉,还有那间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屋子,乐陵侯夫人不由一惊。
难怪每个来过崔家的人,都忍不住要跟自己打听消息。
竟然都成了这般模样?
乐陵侯夫人不免转过头去看自己身侧的崔鄂。
家里都成了这副模样,竟然人一点事都没有,可真是奇了怪了。
被烧毁的是崔家用来待客的正堂,现在只能用正堂后的那间屋子待客。
乐陵侯夫人一进去,就环顾四周。
这可真是奇怪。
前头那间屋子被烧成了那样,紧挨着的这间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昨夜崔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将待客的茶端上来,又知趣地出去守着。
“坐。”
乐陵侯夫人在圈椅上挨了半个屁股。
“来之前我倒是不曾想到府上竟然成了这般模样。所幸人没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崔鄂抖了抖袖子。
“这是我的缘故。早知道法中的雷法有如此威力,昨夜就不该在家中施法。”
“合该选个钟灵毓秀之处才是。”
乐陵侯夫人脸上的笑一僵,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
难不成自己要说,崔家主神功大成?
还是说,昨夜京中各家可是遭了罪,他们家京郊的庄子都遭了殃?
乐陵侯夫人只得干笑几声,重复着自己方才的话。
“人、人没事就好。”
“嗯。”
崔鄂端起茶,用茶盖拂了拂茶汤,抿了一口。
然后端着茶,并没有放回桌上。
乐陵侯夫人眸子一缩。
这是赶客的意思。
她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崔鄂害得自家亏了这么多银钱,倒是心安理得。
若不是有崔氏作保,自己说什么都不会上这条贼船。
如今倒是骑虎难下,不知该怎么脱身。
想着乐陵侯除夕前翻看账册,发现公中少了大半的银钱,冲自己发火,乐陵侯夫人就一肚子的气。
她瞪了一眼身边的崔氏。
自己当年花了那么多钱,托了那么多人,最后娶回来的这个崔氏女,倒像个棒槌似的。
家里一点忙都帮不上,反倒尽添乱。
好像家里头自打娶了她之后,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
八成是自己当初请的那个大师,将儿子与她的八字给算错了。
这哪里是天定姻缘?
分明就是祸家之源!
乐陵侯夫人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崔家主,我们两家合办的商行,如今继续维持下去有些艰难。”
“因账上亏损太多,我家侯爷有些担心,想着要撤走。”
“不知崔家主意下如何?”
崔鄂手上的茶盖与茶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哦?乐陵侯对我心怀不满,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