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慢，很详细。
    泪珠又重新在他眼眶里打转，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有好几次他连话都快说不下去，缓了一会又接着说。
    故事很简单，却一点儿也不让人平静。
    “这太可怕了。”梁倾眼眶通红，“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这种行径已经足够令人愤怒，更何况你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
    “梁倾，你不懂。”言溯噙着泪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孩子，是弱小的玩物。”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止一个‘言溯，’”两行清泪淌在他美丽的脸上，“这个世上有多少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阶层、不同种族的‘言溯’在不同地区经受着不同程度的伤害，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可这是不对的。”梁倾看着言溯流泪，心中感到阵阵哀伤。
    他的确很漂亮，即使此刻他在流泪，也还是很漂亮。
    如果这副模样是大荧幕的演员所表演出来的，或许会让人心醉。
    可言溯不是大荧幕的演员，这一切也不是表演，梁倾看了只觉得心碎。
    “不对的，”言溯说，“我也认为是不对的，可这有什么用？”
    他突然抓住梁倾的手，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事情发生之后，你知道我的父亲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她还是个美人呢！’”
    “她是个美人！”言溯苦笑道，“仿佛我还应该对此感到‘荣幸’。”
    “原来我的父亲比所有人都更早一步地瞧不起我，而我竟然还妄想他会为我讨回公道！”
    “我的大哥，则劝我不要声张，因为这不体面，会毁了我。”他接着说，“他说：‘不论这件事别人相不相信，你都注定会成为别人的谈资，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不会有人真心怜悯你，纵使有，也不会瞧得起你。别忘了我们出生在什么样的家族里，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刻上了混乱的烙印。谁会相信你出淤泥而不染？并且，她是未遂，法律制裁不了她，父亲是什么德行你我都清楚，就更不用期望他会为你讨回公道了。为了你自己，你必须缄口不言。’”
    “梁倾，这真的是不对的吗？”
    “当然。”梁倾回握住他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这当然是不对的。”
    “为什么受侮辱的是我，受伤害的是我，该退让的还是我？”言溯的声音哽咽得更加厉害，“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不该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对她打招呼，还是我不该长得漂亮？亦或者是因为我做人表里不一，所以老天要惩罚我。”
    “就算我不是个好人，我有罪。可是，那些比我还小得多得多的孩子呢，她们甚至还是个没有思想的孩子，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她们又做错了什么呢？”他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低下头抵在梁倾的肩膀上，仿佛在寻求一个可以让他不就此倒下的支撑点，“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个样子?”
    他的问题如惊雷般地一个一个在梁倾的脑海里砸得震天响，一个一个都让她胸口发闷，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什么也答不出来，她也跟他一样想知道答案。
    在她肩膀上哭泣的这个人，这么多年一直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别人给他打造了一所囚笼，而他给自己上了锁。
    钥匙……钥匙又在何方呢？
    “无论如何，你们是没有错的。”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无论有多少种理由，对无辜的人出手永远是有罪的。”
    “你不怪我吗？”言溯抬起头，“明明我对你……”
    “我是有罪的。”梁倾打断了他的话，扯出一个微笑，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眶滑落，“尽管你总说你不是一个好人，可在我心里也从来也没觉得你是一个坏人。”
    “你说你表里不一，所以不好，可我认为不是这样的，不好的表里不一是暗箭伤人，可你的表里不一从来没有给予别人伤害，相反的，你尊重了他们，维护了他们的尊严。”
    她的这一番话出乎言溯的意料，可他几乎同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她说这番话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她的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颗掉在地上，言溯的心仿佛被针扎了几下，有些疼，又像丝线划过皮肤，有些痒。
    等他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停留在了她的脸上，他用手指帮她擦掉了眼泪，“你不该为你的敌人说话，也不该为你的敌人流泪。”
    梁倾笑着说：“那你又为什么要为你的敌人擦眼泪呢？明明你自己也在掉眼泪。”
    他愣了一下，“也许到了明天，我会发现这是一个错误。”
    他又用手心擦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现在，我可能是疯了吧。”
    梁倾握住他活动着的手，认真地对他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认为我今晚做的事情说的话，是一个错误。”
    “即使我依然要进行那个赌约，你也这么觉得吗？”言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想有些事我应该先对你说明白，不然到了那个时刻，你不仅会后悔今晚同情我、安慰我，还会恨不得现在就干脆给我两巴掌。”
    他从梁倾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揉了揉脸，将眼泪擦干后离开了她，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看了眼里厅地上躺着的碎玻璃。
    “梁倾，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对你承认，我心里对你确实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尽管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你并不像我想象得那般冷血，或者是因为你救了我几次，又或者是因为你如今安慰我，我心中生了几分感激之情，使我无法对你像从前那样。”
    “可是你玩弄了他们的感情这是事实，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你现在对我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我确实因此动摇，动摇要不要就此放过你，可是，动摇并不是确定，我今晚认定你所说所作的一切是真心想放弃，明天或许我就会认为你是假意重新升起报复你的念头。”
    “这一点你明白吗？”
    梁倾点点头，“我明白。”
    “即使如此，你也不会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