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该用膳了。”
    侍女端着一碟碟八珍玉食走了进来。
    古代侍女和主子不能同桌而食，于是允禾站在了餐桌旁，打算替周与乐夹菜。
    然而周与乐却没有命令允禾的打算，她拿起筷子，亲自夹了个晶莹剔透的蟹黄包放进一盏小碟子里。
    “来，”她笑意盈盈地回头看着允禾，“一起吃呀，周府家厨娘的拿手菜便是这蟹黄包，平日里我最爱吃它，现在难得回来一次，你也尝尝看。”
    允禾看着碟中色泽鲜黄的汤包，面露难色。
    不是她不愿意吃，是她真不能吃。
    她摆了摆手，拒绝了周与乐的好意:“谢谢小姐，但奴婢是山猪吃不了细糠，真吃不得这金贵玩意。”
    “哎呀，”周与乐撅了噘嘴，撒着娇，“你尝尝看嘛，很好吃的。我们后面都回不了周府了，现在不吃，你怕是一辈子都吃不到它了。”
    听到周与乐的话，允禾压住心底的疑惑，诚实回答:“不是奴婢不愿意吃，是奴婢吃了它要起红疹子。”
    古代没有过敏的概念，于是允禾开始胡说八道了起来:“奴婢起红疹子是小事，要是传染给小姐了，那可是万万不行啊！”
    一听红疹子会传染，周与乐想要分享美食的心瞬间冷却。
    她马上就要穿着婚服去见自己的夫君了，这个节骨点上她也不想出错。
    于是周与乐打消了念头:“那好吧，你也别站在这儿傻等，厨房那边还有热食，你去瞧瞧有没有你想吃的，吃完了再过来。”
    正好允禾也有点饿了，既然周与乐现在也不需要她，那她干脆就先去填一填肚子。
    厨房在县令府的西南侧，周与乐的院子在东侧，允禾若是要去厨房，那她必须穿过位于中间的后花园。
    这还是允禾第一次去穆府的后花园，即使它很小，但周县令在里面安置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装饰后，这座后花园便显得拥挤了起来。
    允禾在里面绕了快十几分钟，她才慢慢摸清楚路线。
    就在她快要走出去时，允禾突然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一脚，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地面上的鹅卵石硌得她的膝盖隐隐作痛，允禾扶着旁边的假山，想要借力站起来。
    哪知不等她直起身子，假山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想不到排行榜第一也有变成恋爱脑的一天。”
    冷冰冰又略带嘲讽的声音，让允禾一下子就想到了王洄。
    她的身子顿了顿，慢慢探着头朝假山的缝隙处看去，果然，在假山后面的小道上，赫然站了两个高大的男人。
    刚刚说话的那人自然是王洄，而站在他对面的，便是他口中的排行榜第一——宋晏礼。
    允禾对宋晏礼的了解大部分都来自于王洄的话，站在允禾的角度来看，这两人就算不是熟识，关系应该也不算差。
    为什么他们现在的形势看起来如此剑拔弩张？
    被指着鼻子骂的宋晏礼没有生气，他只是环着双臂，神情傲慢又冷漠。
    “跟你有什么关系？”
    “自然没关系。”王洄笑了笑，在那张泯然众人矣的脸上，一双凤眸显得如此英气逼人。
    他挑着眉，语气里带了几分危险:“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副本？”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宋晏礼的语气很淡，但王洄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宋晏礼在那天就听到了他说的话——“命运的指引。”
    说实话，王洄在之前从未相信过这个荒诞的理由，他知道宋晏礼是个怪胎，但他的确没想到这个怪胎居然会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谶纬，放弃他积累已久的积分和地位。
    这属实太过离奇。
    可越是这种离奇，王洄就越好奇，宋晏礼究竟想要做什么？这场游戏究竟意味着什么？
    “宋晏礼，别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游戏根本通不了关？”
    宋晏礼的身份太过于特殊，他是惊悚游戏最早的那一批玩家，他从腥风血雨中厮杀过来，经历了无数个副本，积分已经多到足够让他重回现实世界了，为什么他不回？
    是他不想回？还是不能回？
    宋晏礼没有回答王洄的问题，他黑沉沉的眼眸里藏着惊涛骇浪。
    “我的异能从未出过错。”
    宋晏礼这么说道。
    王洄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的语气也开始沉重了起来:“你得到的预言到底是什么？你问的问题到底又是什么？”
    “是莫比乌斯环。”
    这不是什么秘密，宋晏礼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在决定兑换那张天价的复活卡前，曾经为自己算了最后一卦。
    可能是来到这个游戏的时间太久，久到让人类社会的法则在弱肉强食面前都成为了泡沫，宋晏礼莫名地，近乡情怯了。
    他总在犹豫、担心、怀疑，甚至是害怕，害怕自己出去成为异类。
    这场游戏对于强者而言就像是一个乌托邦，只要你足够强大、拥有足够的积分，你就可以在这里享受至高无上的待遇和地位。
    而宋晏礼作为强者之中的最强者，他在人类社会中形成的三观与道德在扭曲的环境里也渐渐泯灭，他坐在用白骨堆砌的王座上，早已忘记自己人类社会的身份。
    这也是为什么，这场游戏从未有人出去过。
    一方面是因为这张复活卡所需的积分太过昂贵；另一方面则是，他们不想回去。
    有人是贪恋自己在游戏中的地位，而有人则是对自己融入不了正常社会的胆怯。
    宋晏礼属于后者，他的犹豫不决让他在最后关头，算了一卦。
    结果出乎他所料，卦象什么也没说，却什么也说了。
    “卦象是一片空白，但龟纹构成的图形是莫比乌斯环。”
    莫比乌斯环，也被称为莫比乌斯带，它由一根纸带环绕而成，180度的旋转让它构成了无限循环。
    王洄，以及躲在假山后的允禾都变了脸色。
    王洄深吸了一口气，他极快地平静了下来，顶级玩家的素养在此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快速地分析道:“莫比乌斯环的解释有很多，大众普遍认可的含义有三种，分别是无限循环、永恒与轮回。”
    这三类含义虽然看似存在共通之处，但细究起来却大不相同。
    “既然你也进入了这个副本，”王洄轻轻转着手指上的扳指，语气里隐隐带了几分深意:“那你更倾向于轮回这个含义，对吗？”
    宋晏礼不置可否地抬了抬下巴。
    卦象卜的是未来，未来代表着天机，因此卦象从不会明说，它只能给出大致的方向，怎么去选择，在于个人。
    宋晏礼最开始的确有怀疑过，这个卦象的含义是不是在告诉他，这场游戏其实是无限循环，没有人能真正地出去。
    可他很快又否认了这个猜测，原因很简单，既然这是场游戏，那就一定存在奖品。付出的代价越大，奖品才能这么诱人。
    而惊悚游戏作为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游戏，它的最高奖励必然不会作假。
    可它若不是假的，那这个卦象要怎么去理解？
    很快，时间给出了答案。
    一个低级副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按理说低级副本并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个被命名为【囍】的副本却不一样，它的奖励有些独特。
    是轮回。
    由于从未有人通关过进阶任务，因此对于奖励道具的描述也是语焉不详的。
    但通过玩家分享的线索与分析来看，这个道具的确足够特殊，特殊到让无数个高级玩家趋之若鹜。
    想到这里，宋晏礼将目光放到了他眼前的这位，身为高级玩家之一的王洄身上。
    王洄自然明白了宋晏礼的潜台词，他微微眯起眼，姿态看似放松，实则充满了戒备:“你也想要获得这个道具？”
    闻言，宋晏礼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王洄，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与平日里散漫又高傲的形象完全不同，此刻的宋晏礼像一头即将苏醒的雄狮，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令人胆寒。
    他有些不屑，也有些自负地回答:“既然我来了，那就是势在必得。”
    傲慢又狂妄的回答，十分符合外界对他的评价。
    王洄哼笑一声，听起来没把宋晏礼这句话当成一回事。
    “如果你还是之前的宋晏礼，那么你这句话，我暂且还能相信几分。可你现在不一样，你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级玩家了。”
    王洄的话悠悠响起，假山后的允禾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这人瞎扯，宋晏礼如果是普通的一级玩家，那我算什么？】
    【算一个倒霉的美丽小废物。】嘴贱的0514抢答。
    【滚……】
    宋晏礼与王洄的战争还在继续。
    现在的宋晏礼对于王洄而言，其实构不成很大的威胁。
    排行榜第一的实力的确不容置疑，但排行榜是综合实力榜，它既要考察积分数，也要考察副本量。
    位列排行榜前十的玩家们，其实论实力差别不大，宋晏礼之所以能稳坐榜一，不仅是他实力强，还因为他进入游戏的时间最早，通关的副本数量与积分值都远超其他玩家。
    而现在的宋晏礼，在他舍弃所有积分和级别后，跟王洄相比，已经没有任何优势了。
    “你就这么确信吗？周溯。”
    宋晏礼轻易地看穿了王洄的傀儡，叫出了他的真名。
    “身为宝剑工会的副会长，周溯，你应该知道得更多吧。这场游戏的进阶任务如何完成就是一个谜，无数个高级玩家趋之若鹜，却又无功而返，你认为你自己可以成为那个特例吗？”
    “现在卦象就摆在眼前，与我合作，是你弄清这场游戏的秘密的最后时机。”
    宋晏礼从最开始，愿意花费耐心，与王洄在这里交谈的目的就是合作。
    他深知进阶任务的难度，因此他需要的是盟友，而不是对手。
    王洄只是周溯的一个分身傀儡，在周溯实力较弱的情况下，他合作的意愿必然会更强，这也是宋晏礼此刻找他联手的原因之一。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周溯怔愣了半秒，神色有几分晦暗不明:“好难得，作为孤狼的排行榜榜一居然愿意找我合作。”
    宋晏礼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比起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不如选择合作。”
    “那我能得到什么？”周溯松口了。
    “道具。”
    周溯一愣，他狐疑地看着宋晏礼:“你不要？”
    “我只需要知道它是什么？”
    宋晏礼来到这个副本并不是为了道具，他只是想知道，莫比乌斯环究竟代表着什么？命运又究竟是什么？
    其实龟纹不仅构成的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它还有另一个寓意，那就是命运。
    在冥冥之中，为了追寻轮回的真谛，他遵循着命运的轨迹，踏上了一条重新开始的道路。
    这既是轮回，也是循环。
    所以宋晏礼才想知道，这场游戏，又或是他的命运，究竟想做什么？
    “既然你同意了合作，那我们也该去抓一下偷听的小老鼠了。”
    宋晏礼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本还沉浸在复杂的信息中的允禾一激灵，她猛地一抬头，两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许是允禾的表情太过惊恐，一向没有太多表情的宋晏礼忍不住笑了一下，氤氲雾气从他眼底散开。
    “抓到你了。”
    “……”
    系统的评价还是有一定的准确性的，至少从现在来看，她的确很倒霉。
    被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堵在中间，允禾觉得压迫感十足，她微微动了动膝盖，试探问道:“可以扶我起来一下吗……我不小心摔伤了，膝盖好痛，站不起来了。”
    允禾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一句话，既卖了乖，又暗示了他们，不是自己主动想要偷听，是她不小心把膝盖摔伤了，这才被迫偷听的。
    不知这俩人信没信，允禾看来看去，他们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拿不准他们的心理，允禾想了想，决定增强一下自己的可信度。
    她伸出手，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果断卷起了裤腿。
    一双如羊脂般白润的小腿赫然露在他们眼前，而膝盖上两团又红又紫的伤口是如此得刺目，刺目得让周溯下意识撇开了头。
    宋晏礼要稍微平静一些，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溯红透了的耳朵，蹙起眉头，有些严厉地开口道:“把裤子放下去。”
    “？”
    允禾莫名其妙地瞪向了他。
    周溯好像是反应过来了，他胡乱看着周围，难得地附和了别人的话:“对啊，赶紧放下去，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他不自觉地就把自己放在了“自己人”这一类里。
    宋晏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见允禾没有动，他直接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把她裤子放了下来。
    “不是……”允禾只觉得这两个人脑子有病，“露个腿又怎么了？你们不是不相信吗？我给你们看证据啊。”
    “没说不信你。”宋晏礼凑近了允禾，低沉的嗓音略过她的耳边，惹起阵阵酥意。
    允禾有些受不住，她微微侧开了头。
    而宋晏礼也借着允禾侧头的时机，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搂住她的腿弯，一把将允禾横抱了起来。
    周溯还撇着头，他没注意到宋晏礼的动作:“露个腿没什么，但这里是古代，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小心把你拉去浸猪笼。”
    好不容易解释完，周溯回头就看见了宋晏礼怀中的允禾。
    “你在干嘛？”
    “你干什么？”
    允禾和周溯同时发出了疑问。
    “你不是腿不方便吗？”宋晏礼理直气壮道，“要去哪里，我抱你去就行。”
    “诶不是……”
    允禾话都还没说完，宋晏礼直接抱着她，几步走出了后花园。
    而身后的周溯彻底冷下了脸，他也不知这团怒火是从何而来，但看着他们亲密的背影，周溯只觉得格外刺目。
    他伸出手，顺着眼前这朵山茶花的花瓣，摸到了它的根茎上，他笑得一脸温柔，手指却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它。
    他喃喃道:“宋晏礼，把你拉去浸猪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