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宅,祠堂。
明月高悬,将整个院落都洒上了一层银霜,万物寂静,整个宅邸内,除了院落内偶尔有虫鸣之声,几乎听不到旁的声响。
东方随之静静站在祠堂内,看着上首那整整齐齐的几排东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以及,那块属于东方赟的牌位。
东方赟,东方家的上一任家主,东方随之名义上的父亲。
东方随之脚步轻动,走到了那块牌位跟前,手指轻轻在东方赟三个字上抚摸过去。
他其实对这个父亲的印象并不算深。
从小到大,他很少来看自己。
每次来见自己,也只是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好似要从上面找到什么答案一般。
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东方随之很讨厌。
当然,他待自己也不算差,一个世家公子该有的东西,他都给到了,甚至超出了。
自己从小所得到的教导,并不逊于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的东方晋之。
那时,东方随之以为,这是家族和父亲对自己寄予厚望。
毕竟兄长成为家主后,就无法在官场施展抱负,自己作为次子,自然应当扛起重任。
可后来,他发现,不是的。
东方随之的手指猛然抓住东方赟的牌位,而后,狠狠将其掷碎在地上,更当着东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狠狠在那牌位上踩了好几脚。
“大业?复国?龌龊的心思!无耻的一群人!”
他深吸几口气,看向那些仿佛在静静凝视着他的牌位。
“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的。鄞朝完了,东方家更完了!”
践踏在一个女人……
不,不止一个女人了。
还有淼漪。
自己的,妹妹。
他用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未能将她从张家带出来。
她和母亲一样,被那群人可以随意当做物件一样摆弄。
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表面看似金贵一些的物件罢了。
他们打着复国的旗号,实则为的不过是他们自己。
东方随之也好,张随之也好,甚至王随之,李随之都可以。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说出去好听的名头罢了。
复国,仿若他们对鄞朝有多么忠心罢了。
一个灭了百年的王朝,哪里还有什么忠心呢?
真正忠心的人早已随着这个王朝逝去,掩盖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他们期盼那么久,对自己的母亲做了那么多残忍龌龊的事,终于迎来了一个所谓的“皇子”。
可他们大概没想到,自己是个异类。
他对于权势,根本没有半分兴趣。
相反,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开始,他就对一切都有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恶心。
他不想读书,不想按照他们所给出的路前行,不想成为一个最后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傀儡。
可他太弱小了,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
“随之,再拖下去,人可就真死了。”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东方随之都无需回头,便知道那人是谁。
他捡起地上支离破碎的灵牌,将其丢入用来盛放祭奠纸钱的炭盆中,看着火焰燃起,将那写着东方赟名字的灵牌瞬间吞噬。
缓缓吐出一口气,东方随之转过身,看向被人用简易的棺椁装着放在那里的的东方晋之,以及站在东方晋之身侧正查看着他情况的年轻男子。
如今城中戒备,加上东方家如今并无病重之人,自然不会备下棺椁这类东西,所以昔日风光霁月的东方家主,曾经的两江双璧,如今也只能静静躺在这样一副有些过于简朴的棺椁中。
“飞羽。”
东方随之轻唤那人的名字。
“他会活下来的,是吗?”
他仿佛在问面前的人,又仿佛在透过这个人,问他背后的那个真正掌控一切的人。
“主子说了,东方晋之已经死了,傅遥光亲自动的手,板上钉钉。既然已然璧碎,那么活下来的无论是谁,都和东方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飞羽看了一眼棺椁中胸膛半点儿起伏也没的东方晋之,对公主手底下那位女医师的能力可谓是再度叹服,也对傅遥光那一刀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刀法大多讲究大开大合,傅遥光却能用苗刀这般的兵器,精准地割开东方晋之的脖子弄出那样一副血腥的场景,却又不至于彻底断了人的最后生机,这般能力,飞羽自愧不如。
而周神医则是能将人做出假死之状,生生让这东方晋之当着众人的面死过一次。
可以说,这出戏,这两人但凡谁出了纰漏,这东方晋之都得真死了。
只是,那一刀的威力也不是假的,东方晋之日后,怕也只能做个哑巴了。
“不做东方家的人,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不必日日殚精竭虑,为了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空想而耗尽自己的心血。
“你带他走吧。也请你的上峰放心,后院中的两个姨娘,我已经让人去喂了药,等到此件事了,我会让人给她们一笔银两,将她们彻底送走。东方家,至此之后,不会再有后人了。”
从飞羽口中知道那些真相的时候,东方随之崩溃过,但很快,他便知道,他并非什么都不能做。
他还可以用自己的命,保下他所珍重的一些人。
比如兄长。
比如淼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