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答应了。
尽管他知道,自己这一去的风险极大。
他是一个死了的人。
尽管公主承诺会为他再造一重身份,更承诺日后会为他归还清白,让他可以重新以翊麾副尉李进的身份活于世间。
但这件事,终究是风险太大了。
弄不好,便是一个死字。
可李进还是答应了。
不为别的。
因为眼前这位公主,好像真的未曾把他当做草芥。
“公主,草民可以问一句吗?春翠是被您的人救了吗?”
“算是吧。”
宣明曜轻声道。
“是一个香坊的姑娘救了她。原本她已经被扔进了锅里,是那姑娘路过,实在不忍,用一袋米换出了这孩子。而后,将她带回了香坊照料了几日。本宫到了宛陵后,让人悄悄从香坊接出了她,对外只说这孩子跑了。香坊里每年不知死几个孩子,没人会追究的。”
照料她的,是邈娘。
那是在宛陵的城郊。
邈娘作为绮陌香坊的管事,是香坊内难得可以踏出城门的人。
她去见在城郊踏青的主家,跟他回禀这一旬香坊的事务。
在回城的路上,碰见了春翠。
那小姑娘已经被扔进了锅里。
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加热了。
其实,原本该把人杀了后再扔进去的,免得她挣扎。
毕竟,春翠已经是个能跑能跳的孩子了。
但大概那些人也是第一遭,谁都下不了那个手,只能将春翠手脚捆住就这么直接扔了进去。
水温正在缓缓上升。
春翠在里头拼命地挣扎着。
看到了路过的马车,她好似发现了救命稻草。
“救救我!”
邈娘原本不会掀开帘子的。
她听过太多的求救声了。
比这凄惨的多得是。
但偏偏,春翠喊了一声。
“娘,娘,救救我。”
她大概是吓坏了,已经忘了,自己的娘亲已经染病死了。
在生死一刻的关口,她竟然还是在下意识喊自己的娘亲。
“停一下。”
邈娘最后还是叫停了马车。
她拎着裙摆走了下去,沉默从锅里拖出了春翠。
那些灾民虽然愤怒,但是谁也不敢动。
面前这位虽然看着有些妖媚气,但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值钱。
他们可得罪不起。
邈娘让车夫拿了一袋米给那些灾民,然后将惊吓过度的春翠带上了马车,带回了绮陌香坊。
对外,只说这孩子长得清秀可人,想从小调教,看能不能为香坊再添一位花魁。
但邈娘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被抄家之时,强行拖着和母亲分开的自己。
她救不了曾经的自己,但可以救今日这个小姑娘。
“是那姑娘自发救了她,本宫不过是后面才发现她和苍鹿山有关系。”
宣明曜并没有想要借着春翠这件事让李进更信任自己的打算。
因为,这是邈娘的功劳。
邈娘当时救人的时候,只是出于自己的恻隐之心,和自己的计划并无关系。
自己也是后面才发现她的哥哥在苍鹿山中。
李进听完宣明曜的话,并没说什么。
他看到了马车内摆放的两盘点心。
都吃了一角。
放点心的矮桌上,还有着些点心的残渣。
公主也好,阿颖也好,她们这种出身的名门闺秀,都是受过极严格的礼仪教导的,绝不会吃东西吃成这般模样。
那便只能是春翠。
春翠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娃。
尽管对于石头而言,春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比天还大的存在。
但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而言,春翠或许连一只小猫小狗都不如。
毕竟,小猫小狗还能逗他们这些贵人开心,可春翠不过是个平民百姓,走在路上或许都会碍那些贵人尊目的存在。
小孩子不会说谎,从春翠的表现可以看出,这些日子,她过得很不错。
若是这些人居高临下待她,她今日绝不会那般活泼。
阿芙说过,一个人的好坏,绝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这世上口蜜腹剑的坏人多的是,更有口是心非的好人。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
李进认真看向了宣明曜。
“公主你一直唤阿芙为陈芙小姐,而非元夫人。这说明,你很了解阿芙,也很是尊重阿芜。你对阿芙的了解,只能来自元颖或是元定安。我虽同元定安闹掰,但也认可他的人品。无论是他还是元颖,能同你说这些,都说明他们极为信任你。我知道元定安在皇室的尴尬身份,他们能信任你,足以说明你是个好人。阿芙同我说过,行胜于言,细微之处最能见本性。身为一个公主,你身上却无那种让人厌恶的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我愿意信你,信你和其他人不同,信你能给两江百姓一个公道,信你,能给我一个公道。”
李进站起身,在并不宽敞的马车里恭敬朝着宣明曜跪下。
“卑职李进,敬领公主殿下军令,必定誓死达成!若有错失,愿以项上人头相抵。”
这不是普通的承诺。
这是李进身为军人的承诺。
他已经放弃了自己军队的身份很久,但心中,还是十分怀念曾经军营中的日子的。
对他来说,那段日子虽然结局荒唐,但过程还是十分美好的。
他一直十分珍惜。
今日,他重新拾起军人的身份立下军令状,便是真真正正代表他认可了宣明曜这个人。
他厌恶皇室。
无论是先皇还是如今的皇帝。
但是,他认可了宣明曜这个公主。
她和她的祖父以及父亲都不同。
她愿意以身涉险来到两江。
她愿意谋划救出这些无辜百姓。
她手底下的人,愿意救下春翠这个从大局上来说一点用处也无的小姑娘。
她手底下那位飞羽小哥,对待自己和那些百姓也都没什么高高在上的态度。
他决定,再信一次,再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