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的寒气,紧密包裹着布加迪,冻僵四肢。季冰拢紧大衣下车。
回到卧房,林思思已经睡着。暖黄的床头灯下,她的睡颜仍如天使般纯净。
他坐在床尾,手脚伸进被子的一角。28°的空调,捂暖冰凉的身体。
待手脚温热,他脱去大衣,钻进被窝,轻轻拥住她。
她挪挪头,翻过身,睁睁眼,蹭蹭他胸膛:“季哥哥……”
“嗯,我回来了。”他亲亲她齐眉刘海露出的额头。
熄了床头灯,他盯着她的柳叶眉。她闭目沉睡,眉头舒展。
如果可以进入她眉心,一窥她脑海的秘密,该多好。
皎月透过白纱帘,柔和宁静。与那夜穿过茂密松林的银光,有什么区别吗?
它冷静俯视鲜血染红天使的羽翼,不为所动。
犹如普照大地的金阳一样,怜悯臭水沟,熏热淤泥里的腐烂气息。
奈何他一介凡人,摘不得银月,也射不下烈日。他偷不得飞升药,无法助爱妻成仙子,逃离凡尘的束缚。
他只是一个凡人,眼睁睁看着她在炼狱中浮浮沉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白纱帘,照亮她恬静的睡颜,像城堡里长眠不醒的公主。
直到日上三竿,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亲亲红润的唇瓣,她睁开雾蒙蒙的双眼。迷雾缓缓散开,她亲亲他脸,甜甜一笑道:“季哥哥早。”
他最该后悔的,就是对她高调示爱,招来了魑魅魍魉的觊觎。
“早,”他说,“昨晚袁星梦来了电话,家里出了急事,今天要赶回去。”
她眨巴眼:“梦姐姐?”忽然像想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我这就去换衣服。”
说着掀被下床。
他拉住她:“今天不能逛街了。”
“没关系,”她微笑,“街下次可以再逛。梦姐姐什么时候走?”
“最晚中午。”
“那我们要快点。”
“你呆家里,我去送她就可以了。”
她愣了愣:“我不可以去吗?”
“时间来不及了,”他划开手机屏幕,给她看9点30分的时间。“你慢慢起床,慢慢吃早饭。”
“我也想去。”
“凌北市的警员找来了。”他盯着她的眼睛,面色严肃。
“来,来凌兴市了吗?”
“嗯。但我会送袁星梦安全回去。你能乖乖呆家里吗?”
“我……”
“听话。”
她抿住唇,沉默了会,点了头。
“那你休息,我等会让妈把早饭端上来。”他边说边进衣帽间,换西服。
穿好出来,林思思仍坐床上发呆,季冰捧住她脸道:“别难过,等你手好了,我们可以去凌北见她。”
“警员已经到了吗?”
“天刚亮的时候,林义来的电话说出发了。开车最快要半天。”
“梦姐姐可以平安回去的,对吗?”
“对,我还会为她请最好的律师,保她在凌北市也衣食无忧。”
“那可不可以给我她的电话?我想和她道别。”
“林义建议最近最好不要过多联系。等案子尘埃落地,再联系不迟。”
林思思抿紧嘴。
季冰啄啄她唇:“等会回来,给你买新手机。”
“真的?”
“当然真的。乖乖等我,好不好?”
她终于眉开眼笑:“好。”
季冰心中长叹一声,用力亲一口她眉心,拿了大衣。
“季哥哥,再见。”
“我下午有病人,中午没法回来。等我一起吃晚饭,好吗?”
她点点头:“我哪儿也不去。”
季冰莞尔:“可以到院子里散散步。”
她每次立下保证,就会发生让他措手不及的意外。所以不要呆房里琢磨着怎样离家出走。
匆匆下楼,他对坐大厅沙发看早报的季鸿道:“爸,我出去一趟。思思爱乱跑,您看着她一点。”
季鸿转头,看看窗外院子里站着七八个黑衣保镖,道:“物极必反。”
季冰抓抓刘海道:“我回来吃晚饭。二十分钟,思思没有下来,就让妈把早饭端上去吧。”
季鸿“嗯”了声,继续看报。
季冰不再多言,快步出厅门。经过站一排的保镖,他道:“前后左右都散开,有情况随时打我电话。都机灵点。”
保镖们一齐应声。
卧房的纱帘依旧遮蔽,季冰轻叹口气,大步走往车库。
有保镖和爸妈看着,不会还能偷偷溜出去吧?
这种时候,他真想她是睡美人。而他的亲吻,是唤醒她的开关。
50分钟后,布加迪轰隆隆赶到利民酒店时,林义正站在酒店门口的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左顾右盼过了上班时间而空荡荡的人行道。
季冰把车停在警车后边的停车位上。
“人已经到了吗?”他边下车边说道。
“在警局休息。”林义边说边看看布加迪车内,“我先一步出来带人,12点准时走。最多1个小时的说话时间。我妹妹没闹着要来吗?”
“现在的她,并不希望袁星梦留在这里。”
两人走向酒店的旋转玻璃门。
“睡一觉,就能变回来吗?”
“她只是情绪不稳。执念得到发泄,就会冷静。”
“什么执念?”
“找到精神病院消失的监控了吗?”
“林思思有说什么吗?”
“她不会说,”季冰顿住脚步,看林义一眼。“但会成为对付她的利器。”
“我会全力以赴。”
两人再未言语,直到乘电梯来到6楼的6号房。
林义敲了门,袁星梦很快开了门。她看看季冰身后,神情有些落寞。
“请进。”她侧开身道。待两人进来,她关上门,到靠窗的茶几,倒了两杯水:“请坐。”
林义坐沙发上道:“人已经到了。”
袁星梦坐在床尾,双手交握。她看了看站窗边远眺的季冰,道:“我有罪,我认罪。”
林义也看了眼季冰:“一旦把你移交给凌北市,我便不再好过问。这是最后你可以和我坦白的机会。”
“马关翔是我杀的。”
“思思晚上睡觉的时候,做了噩梦。”季冰转过身道,“把我当成了马关翔。”
他目光沉沉,直盯袁星梦的眼睛,“她哭喊着我的名,却用脚踹我,还抓紧裤——”
“没有!”袁星梦喊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思思最喜欢的银币。”季冰从黑大衣的内袋里掏出爱心银币,“她认不得我,但盯着银币说,”他顿了顿,拇指弹上银币。“说季哥哥,我掉淤泥里了……”
银币飞起,划过一道浅浅的弧线,落向玻璃茶几,回旋。
袁星梦盯着转动的银币,目露吃惊。
“脏了。”他说。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交握的双手用力扣紧。双眼溢出的悲伤,渐渐松了紧扣的双手。
“没有,”她盯着银币的双眼蒙上泪雾,“马关翔没有得逞,我赶到了。我赶到了,这一次我赶到了……真的赶到了……”
“可马关翔的兽欲不减,对吗?”
“他是畜生!他死有余辜!”
“你对他做了什么吗?”
“我杀了他!”她面露苦涩,“我亲手杀了他。”
“用了哪只手?”季冰轻瞟一眼林义。林义手里抓着小本子和水笔,眼睛盯着录音笔一动不动,当雕塑。
“右手。”
“你手中有东西吗?”
“我在河边抓到了石头,很尖的石头。”
“你用石头做了什么?”
“砸头,砸马关翔的头。”
“是在松林的河边吗?”
袁星梦点头。
“可以给我们看看,你当时如何杀了马关翔吗?”
袁星梦躺到床上,右手在床单上摸索着什么。忽然,她举起右手,猛地一拳挥向上方。
挥完,她坐起身道:“石头砸破了马关翔的后脑勺,血流到了我身上。很多,糊了我满身。我把白大褂脱掉,扔进了河里,看着它飘远不见……然后我和思思回到我家,之后担心警察找来,连夜上山躲避……再之后,你们都知道了。”
啪!季冰拍上摇晃着就要倒下的银币。袁星梦惊了一下,从床上弹起。
她茫然四顾,好似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躺床上。
“思思昨晚梦游了,”季冰道,“她说看到了尸体。她当时也在现场吗?”
“没有,她在公路等我。但我脸上的血迹没有洗干净,吓着她了。她以为我受伤了,我告诉她我杀了马关翔……她吓到了,吓到了,才会做噩梦。”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思思不知你回凌北市的实情。她精神状态不好,在家休养,没能来送你。但她一直嘱咐我要为你找最好的律师,我会实现诺言。不管你在哪里,”季冰看一眼一直盯着录音笔默不作声的林义,“都保你不受委屈。”
“我不委屈。”袁星梦望向窗外的兴民医院的大红指示牌,“只要思思无恙,我就不委屈。”
“你和她无亲无故,”林义抬头道,“为什么要为她杀人?”
“我没有为她,我是为我自己。马关翔经常偷看女病人换衣服。遇到好长相的,就千方百计混进病房,占便宜。不关病人,还对护士医生动手动脚。这种人早该死的,我早该杀了他。”
“也对你做过吗?”
“他仗着和院长是发小,院长同情他从小父母离异,长大后又父母相继去世,娶了老婆生了个儿子,却不是自己的血脉,对他很是照顾。趁着院长公务繁忙不在医院,他就肆意骚扰大家。”
她边说,边拉了拉已经拉到顶的羽绒服拉链。“也有投诉他的,但监控室的保安和他一丘之貉。没有证据,院长又重旧情,便都不了了之。待不下去的,只有自己离职。医院离我家近,我不想离父母太远。”
“马关翔经常骚扰你吗?”林义道。
“他以可以助我升职,想我做他的情人。”
“何超不知道吗?”林义和季冰对视一眼问。
“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袁星梦红了脸,“只是同事。”
“何超是院长的侄子,为什么不向他举报?”
“他性子耿直,不是马关翔的对手。马关翔虽然品行恶劣,但业务能力还是可以的。何超没少被他在院长面前说。大家都不容易,我不想他难做。”
“没想过和他恋爱吗?”
“思思误会了。我和他并没有关系。”
“在你带何超到林思思的病房,马关翔在哪里?”
“马关翔当天晚上不值班,应该在家。”
“保安口供当晚你和马关翔都去监控室要求关掉摄像头。”
袁星梦点头:“我想让思思给季冰打电话,所以给了保安一千块钱封口费。但他收了钱,却告诉了马关翔。马关翔不久就到了病房,把我赶出去了。”
她说着,看向季冰。“但我和何超很快回到病房了。思思好好的,真的真的。”
“你担心我会嫌弃吗?”季冰道。
袁星梦不说话,眼里却盛满千言万语都说不清的无可奈何。
“思思永远都是纯洁的天使。如果她不慎坠入污池,我便作苍蝇除干净。”
袁星梦听得微微睁大眼,而后微微笑道:“思思没有相信错人。”
“你也可以相信我们。”林义道,“法律会还你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