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此去无归,知道自己和亡灵与魔族之间的差距,也知道即使向我求助我也不会管她。
但她还是去了。
她可以不去,可以继续躲起来,躲回宗门,躲回羽翼下。
她可以不用死,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活着。
魔族与亡灵是杀了不少人,但这与她没什么关系,回去了顶多只是挨罚。
我对宋月娇此刻的想法突然生出万分好奇来。
我看得出来,她是怕的,怕亡灵,怕魔族,怕死。
如今却又要去送死。
真矛盾,还愚蠢。
“叛徒!”宋月娇又哭了。
她真爱哭,我想。
苏晨也看见了她:“你还活着?”
宋月娇剑尖指向他:“你这个无耻的叛徒!奸细!”
“哈哈哈哈。”苏晨大笑几声,“无耻?奸细?你们正道之人就光明磊落了吗?”
“娇娇,我原本不想杀你的,谁让你不听话呢?”
“若是你现在肯乖乖听话,我便带你离开。”
“你不是最怕这些魔兽与杀戮吗?你看你,没有我的保护多么狼狈。”
宋月娇打断他:“闭嘴!根本不是你保护我!是师姐!”
“是师姐最后将我推开让我逃走!是师姐将生的机会留给我!”
“师姐对我们如同亲弟妹,你居然将她置之死地!”
吵起来了。
我想去看他们的表情,现在一定很精彩。
但却被雾气遮挡。
我突然明白,支撑宋月娇来送死的,是她的执念。
她字字句句,虽是质问,却又隐藏情意,她对苏晨,是有情的,她对闻秋诗,也是有情的。
亲情?爱情?同门之情?
可她就算死了,也是没意义的。
我有点不懂了。
嗯……
也不对,我如今的行为,和找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亡灵与魔族,都是在等待浮光兰的成熟。
稀有的灵草,不仅对修士有益。
我若是想取浮光兰,无疑要与他们对上。
就算我现在的修为比他们高,也只是吊着口气。
这样一想,大家原来都在做蠢事。
“砰!”
当我出神之际,那边竟然已经动起手来。
当然,是宋月娇单方向挨打。
她冲过去还没挨到苏晨的衣角,就已经被掀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树上,摔落下来吐血不止。
“不识抬举。”苏晨冷冷道,“既然你要找死,那我就满足你。”
他挥挥手,便有修为低下的魔族喽啰朝她走过去。
宋月娇尝试着爬起来,却又一个不稳跌倒。
那魔族朝她的脖颈伸出手。
我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绝望,随后像是不想面对恐惧似的闭上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已经到最后垂死挣扎放狠话的时候了。
苏晨笑了:“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他对着那个喽啰下命令:“将她的魂魄收入魂幡炼制。”
宋月娇紧闭双眼,已经放弃了挣扎:“苏晨,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真心将我们当做同门,当做手足?”
“从未。”
她凄声笑起来,眼泪滑落。
魔族的指尖已经触碰到她的脖颈。
“嗖——”
利风过后,魔族的手齐手腕处断裂,掉落在地,断裂处血液喷射而出。
宋月娇眼皮颤抖。
“睁眼吧,蠢货。”我转了转长笛,目光掠过周围的亡灵,十七只。
“祝……祝师姐。”她颤抖着嘴唇叫我。
我垂眸,她从地上爬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
实在看不下去,我拎着她的领子将她拉起来。
她还握着手中的剑,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尽管这剑刚才一点儿用场都没派上。
她实在被保护的太好了。
弱小,愚笨,没有一点儿实战经验。
“呵。”苏晨看向我们,“还有人与你一起送死,娇娇,你又找了个新师姐。”
我笑了:“睁大你的狗眼,她也配当我的师妹吗?”
宋月娇擦擦脸,一时间竟不知道我和苏晨的话谁更气人。
苏晨认出我来,脸色一变,既惊讶又隐含忌惮。
我一看——
他隐藏了修为,金丹中期。
比我之前在林中刚遇到这伙人的时候差了一个大境界。
没想到这个叛徒也能金丹。
但也不过是个小小金丹。
他应当是有点怕我,因为下一刻,他立马就挥手:“去杀了她们!”
周围的魔族和亡灵一拥而上。
这些低阶的魔族不足为惧,难办的是大量元婴期的亡灵。
将它们都杀了其实没问题,前提是我没受伤。
哈,多管闲事果然会惹一堆麻烦。
我抬手,雪白的笛子横于唇边,比我灵力更加汹涌的是属于上一任主人的妖力。
悠扬的安魂曲响起,亡灵与魔族们的步伐迟疑一瞬,变得缓慢,而后便停在原地。
“都愣着干什么啊!”苏晨大喊,“去杀了她们!去啊!”
可亡灵却无一动作。
只有他在原地声嘶力竭。
“祝师姐……你……”宋月娇怔然地看向我。
我胸口翻涌起来:“咳咳咳……”
温热的血顺着嘴角不停溢出。
笛声一停,那些亡灵便要从催眠中挣脱出来。
我连忙抹了抹嘴角,继续刚才的曲子。
苏晨立刻将目光转向我,此时也顾不上他的“手下”,想要打断我。
“噌——”
两把剑刃相撞。
宋月娇想替我拦住他,但实力差距太大,她连一招都没接住,便被弹飞,重重摔在地上。
苏晨冲上前来,剑尖直指我的脖颈。
我向后疾退间,腕间的银镯便化作丝线,挡在身前。
他提剑砍下,却无法斩断。
我的灵力飞快流逝,维持银丝与谱完安魂曲的消耗太大,以至于重伤之下难以恢复,只能任凭灵力流逝。
直到曲毕,我的灵力也将将用完。
“嗖!”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面前银丝便化作一张网,将苏晨笼罩其中。
我压抑着嗓子眼里的血气:“留给你了。”
随后便转过身,走向被巨石盖住的山洞。
闷咳几声,掌心便落了一片红。
该死的。
这爱逞强出风头的毛病我何时才能改掉?
后方的宋月娇剑撑着地,走到苏晨面前。
“娇娇!娇娇!”苏晨这时候着急起来,“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啊!”
“闭嘴。”
苏晨打起了感情牌,妄图求得一线生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师父还说要将你许配给我,你不是一直倾慕我吗?”
“贱人!我说闭嘴!”宋月娇一剑刺穿他的肩膀,“闭嘴闭嘴!没听见吗?”
苏晨吃痛:“你知道的,我也一直心悦于你,所以我之前一直不舍得对你动手不是吗?”
他继续说:“我一直都想将你带走的,我一直都是不舍得杀你的。”
“娇娇,你放过我吧,我知错了,我以后洗心革面,我回归正道,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吗?”
宋月娇咬着牙,一把将剑拔出。
苏晨肩头红了一片,脸上却喜悦起来:“娇娇,我就知道你不忍心杀我的,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听我和你解释,我……”
我转过身,皱皱眉。
她该不会在这时候脑子犯病吧?
那我干脆把他们俩都杀了算了。
“噗嗤——”
苏晨的话卡在喉咙,再也不会有机会说出。
宋月娇一剑刺入他的咽喉:“你的解释,留着下去跟被你害死的同门说吧,我是爱慕你没错,但你是魔族奸细,你要害我,要害师姐,你该死!”
他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月娇,似乎不敢相信这个连血都怕的师妹会一剑杀了他。
我笑起来:“脑子没有全坏啊,娇娇。”
宋月娇脸颊淌下泪水,吸了吸鼻子,抽出剑,又反手割下苏晨的头颅。
她转过身,脚一软就跪倒在地。
我收回目光,银丝飞回我的手腕,盘成镯子。
周围的魔族隐约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我皱皱眉,服下两颗回灵丹,却没什么作用,灵力寥寥恢复一丝。
摸了摸胸口的剑伤,掌心又染上温热的红。
这伤真是要命,血要止不住了。
更糟的是灵力受阻,我似乎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咳咳咳,呕——”宋月娇突然咳嗽两声,便吐了起来。
而后又因着之前的内伤呕出好几口血,好一会才止住。
她吐完了,又缓缓爬到那颗滚落的脑袋旁,忽的落下泪来,她一边哭,一边将脑袋用裙摆扯下的布包了起来。
“谢谢你,祝师姐。”她捂着自己的伤口,掏出玉牌,抬起头看向我。
她嗓音凄婉:“我要将这个叛徒的脑袋带回去交差了,帮不了你的忙,我不是魔族的对手,还要你反过来来帮我,真的很对不起。”
我赶苍蝇似得挥挥手:“别啰嗦了,若是沦落到指望你这种废物,我早年便不知死了多少回,快滚吧。”
她抱起地上的头颅,擦擦眼泪:“祝师姐,你小心,它们似乎……要醒了。”随后便捏了玉佩,传出了秘境。
没了她在这呜呜渣渣,周围立刻安静了不少。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
紧接着——
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不只是从哪一只亡灵开始,安魂曲失效了。
先是一只,随后两只,三只……
我仰头,望了望看不到天的浓郁魔气。
归渺宗的玉牌此时就在我的掌心。
在它们完全恢复之前,我可以离开。
现在没有唤魔大阵标记的束缚,且我灵力受阻,重伤在身,我应该离开。
但那株浮光兰,便没了。
亡灵守在这,为的就是它。
可我留在这,为的也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