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燕飞急不可耐的用力点头，阿豆的思绪逐渐回到了二十六年前的那个新婚大典上。
    阿豆是亲眼见证了诡诸和姬姝那场轰动整个曲沃的大婚典礼的。
    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年幼的小女奴。
    当年，因为她的原生家庭太穷，实在没有能力养育她，只好把她送进了贾宫里。
    之后，她便遇到了那个让她此后追随了十几年的主人。
    阿豆清楚地记得，姬姝刚被送来晋国的曲沃时，因为不适应陌生的环境，有段时间总是缺乏安全感，生怕失去了诡诸的宠爱后，自己就会被遗忘在后宫里孤独终老。
    世子便每天耐心地安慰姬姝的情绪，不停地跟他说各种浪漫的甜言蜜语。
    因为姬姝没有同龄的玩伴，所以，她和身边的几个小女奴关系非常亲密，每天都一起做游戏，欢快的嬉戏打闹。
    偶尔，她也会给不识字的几个小女奴讲故事，教她们读书识字。
    世子经常会来看望他这位年轻的世子妃，看到世子妃在后宫中过得很开心，他也会露出愉快满足的笑容。
    那时候的姬姝，每天都过得欢声笑语，无忧无虑。
    然而，在姬姝为了姜佩的事情，不再允许世子探访之后，世子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最后，终于再也没有出现在姬姝的寝宫中，至少，从表面看来是这样。
    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女，终究还是沦为了后宫深处无人关心的凄凉怨妇。
    最开始，阿豆也没有预料到，昔日夫妻间的深情厚谊，竟然原来如此脆弱。
    多年的朝夕相伴之情，都比不过跟庶母时不时的一夜偷情狂欢。
    晋诡诸给了姬姝那么多充满甜蜜幸福的回忆，却亦在她年华正好之时，又给了她那么多年最寂寞的苦守深宫的煎熬。
    自从姬姝失宠后，晋宫中的宫人们也都渐渐不再把这个名义上的女主人放在眼里。
    尤其是在诡诸亲自率军攻破贾国，致使姬姝的母国彻底灭亡之后，他们更是确信了诡诸对姬姝早已不再存在半点的情意。
    虽然诡诸事后又把姬姝还活在世上的宗室亲人都接回了晋国，并且派了足够多的奴隶去侍奉他们。
    但是，摧毁姬姝母国的人毕竟确实是诡诸，这一点，没有任何人可以否认。
    可想而知，姬姝无疑是怨恨上了这件事。
    尽管阿豆无数次的安慰和劝说过主人，世子只是在这诸侯争霸的乱世里，不得不努力扩张晋国的版图。
    他是晋国的世子，也是未来的晋国国君，他必须要这么做，他别无选择。
    可是，姬姝却总是满目绝望地跟她说，这只不过是虚假的自我安慰而已。
    阿豆后来发现，似乎她每次越是努力劝，她的主人却越是想要流泪。
    姬姝跟她说，她觉得世上最悲伤的事情，就是明知那个人的心底早已没有半点她的存在，却还要努力地去自己欺骗自己。
    姬姝还说，她也曾经试过，给自己拼命洗脑，想让自己发自内心的相信，那个人，依然还对她存有几分情意，依然还是那个会轻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害怕会失宠的温柔夫君。
    但她失败了，她骗不了自己的内心，她的心里很清楚，诡诸早就不爱她了。
    他已经永远离开她了，她也永远失去他了。
    再后来，阿豆终于彻底放弃了从中调和的努力，不再强行苦劝，只是默默地旁观这一切。
    她打从心底里心疼她的主人，很想排解她日益忧郁的情绪，帮助她重新走出黑暗的阴霾。
    但她只能努力地做好自己身为贴身女奴本职的事情，尽可能不让姬姝为寝宫中的日常琐事心烦。
    因为她发现主人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甚至开始出现了经常自残自伤的情况。
    她生怕说多错多，惹恼了主人，会被主人赶出宫去，彻底失去照顾主人的资格。
    所以，她只能选择保持沉默，每天专注于做好自己的事情，避免引起主人的厌烦。
    眼见着姬姝日复一日的逐渐憔悴了下去，阿豆的直觉也开始警铃大作。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永远失去这个自己一直满心在乎的主人了。
    听着阿豆的叙述，姬燕飞不禁更加痛恨起姜佩来。
    她觉得，倘若没有姜佩的出现，她的姐姐必定会一直和诡诸相伴终老。
    阿豆似乎看出了燕飞的心思，淡淡的说道。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姜女君的出现，抢走了君主的宠爱。
    主人生命最后的那几年里肯定不会过得那样凄惨？”
    燕飞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阿豆看着面露茫然的燕飞，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道。
    “你错了，主人她并不是被姜女君害死的。
    真正害死她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她坚持不肯信任君主对她的真心，才会导致郁结于心，身体日渐衰弱。
    她的心里，一直对君主满怀怨恨，所以始终看不到君主在难以掩饰时偶尔表露出来的爱意。
    但她又对君主太过于依赖，如同菟丝花一般，失去了君主便无法独立生存。
    她做不到真正的独立自强，又不愿意对君主完全的信赖和依靠。
    她就像如今的你一样，偏执，任性，自以为是。
    丝毫看不到别人想要给予她的温暖，沉湎于自己内心的黑暗与阴影里无法自拔。
    最后，心灵不堪重负，终究被无尽的痛苦与哀伤所吞噬。”
    “够了！”姬燕飞莫名的觉得有些听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姐姐她是被那个人辜负了，那个人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心！”
    “不是的，君主当年在我面前说过很多次。
    他真心所爱的人，一直都只有主人一个人。
    这些解释之言，我也曾经转告给主人过，只是她始终不肯相信。
    她跟你一样，一旦认准了一件事，便是任谁说什么都油盐不进的。
    其实，主人她当年本可以跟宫人求救，今夕宫四处都有人值守。
    宫中的医官说，看主人去时的征象，应是中了白龙须之毒。
    白龙须本是一味常见药材，并非什么难解的奇毒剧毒。
    只要她肯及时呼救，叫来宫人收集莱菔子捣汁灌服，便完全可以有机会解毒。
    主人她本可以活下来的，是她自己放弃了求生的机会。
    所以，主人……她其实是自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