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宝背靠架子床围栏跟叶灵娇说话,听见叶云微到了翩然山庄后,眸光闪了闪,抬脚小跑着离开房间。
“我去接大姐姐!”
叶灵娇清瘦的脸上写满了纠结。
祖母和长姐怎会忽然过来呢?
肯定是来接蓁宝的,反正不可能来看她。
在庄子里待了将近四个月,她做梦都在想念亲人,梦里全是亲人看向她时温柔的笑脸,只是梦里的自己才刚刚抬手,那些笑脸就猝然消散了。
她的身世那么不堪,祖母和长姐定然不想见到她,她也不想惹得她们厌烦。
叶灵娇果断躺下,将自己藏进被窝里。
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了身上的冻伤,剧烈的疼痛犹如锋刀子割,她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
快睡吧。
她紧紧闭上眼睛。
睡着了就不疼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睡眠过程很不安稳,好像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有人轻轻打开门,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怎么能不吃饭呢?”
叶云微坐在床沿,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眼神却很是复杂,有心疼也有怜悯,但叶灵娇想象的厌恶并不存在。
她呆呆地看着叶云微。
在这个世上,只有叶云微与她血脉相连。
一种很温热的情绪从她心底涌了上来,烫得她眼眶逐渐湿润。
她结结实实地捂住眼睛,小声道:“对不起。”
虽然声音很小,但叶云微还是听清了。
“对不起什么?”
她对不起的是以前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大家的宠爱,觉得母亲和大伯母给予她无限的宽容是很正常的,哪怕从长姐和二哥身上感受到了失落与羡慕,她也未曾在意。
现在想想,她真是太不要脸、太无耻了,她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坦然地享受别人的母爱?
连一点愧疚都没有。
可是今日见到长姐,她居然都没有责怪她,而是关心她有没有吃饭。
她的可耻行径在长姐面前无处遁形。
她宁愿长姐怨她。
可她没办法轻飘飘地告诉长姐她不该抢走大伯母的关爱,好像她受了那么多年的惠利,还恬不知耻地说她很后悔不想要一样。
她想不出该如何补救,只能麻木地抄写佛经,心里想着如果她死了,就不用再那么痛苦了吧。
所以她默默纵容楚嬷嬷的行为,四个月间不断有侯府的人来询问她的情况,她都没有如实告知自己的近况。
就让她这样默默消失好了,反正她本就不该降生。
叶灵娇滚下的泪珠打湿了枕头。
她不回答,叶云微也猜得到她定是因为自己的身世而感到煎熬和痛苦。
于是,她缓缓开口:“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叶鸿宣和薛念卿的女儿,只是我的妹妹,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方才蓁宝就跟她说了,叶灵娇觉得自己是不该存在的小孩,还告诉她叶灵娇最多只能活到十五岁,而且她会变得体弱多病,整日与草药为伴。
蓁宝还说,她能改命,但没法换命,叶灵娇本就出生即死,她多活的这十五年是有悖天理的,除非有人自愿把寿命分给叶灵娇,不然她也没办法。
其实她并没有怨恨过叶灵娇。
孩子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她卑劣地有些庆幸叶灵娇是被叔母带大的,虽然娇生惯养,但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这一切如果要怪就只能怪叔父和母亲。
如果真那么相爱,为何不能给两人的女儿一个正大光明的出身?
他们犯了错却不曾悔改,反而要让孩子承受。
她实在无法忽视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只是她很对不起父亲,等她百年以后再去祈求父亲原谅。
眼泪顺着鬓角滑入耳朵,叶灵娇却怔忡地忘记了擦。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长姐不但没有恨她,反而还赋予了她存在的意义,告诉她,她不是个错误。
叶云微神色柔和下来。
“我在侯府附近置办了一栋小宅子,里头的仆从都是我亲自挑选的,还有些小丫鬟与你年龄相当,能充当你的玩伴,我有空便去陪你,可好?”
叶灵娇的嗓子像是被糊住了一样无法出声,只能拼命地点头。
她那么坏,何德何能拥有那么好的姐姐?
上天真是待她不薄。
等啜泣好不容易止息,她忐忑地哽咽道:“祖母去哪了呢?”
叶云微道:“帮你出气去了。”
事实是祖母还是不想见到叶灵娇,一见到叶灵娇就会想到母亲背叛父亲,她不想把气撒到孩子身上,就直接去找了大奶奶。
听荷传信说楚嬷嬷虐待叶灵娇的时候,叔母急得差点把碗打破,祖母也很是气愤,明明嘱托过大奶奶要好好关照叶灵娇,怎会忽然发生这种事呢。
老夫人一进叶家,就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大奶奶在家里是一言堂,她说一别人不能说二,但在老夫人面前,态度好得不得了,仔细地听她说话。
讨好地回道:“弟妹,这不是你说的嘛?拜托我好好‘关照’那个野种,我的确好好‘关照’了呀,不让她好过但是要吊着她的命。”
她没发现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沉,笑道:“我家小孙子明哥儿,弟妹可还记得?他近日要娶媳妇了,这婚事定要风光大办,省得外人说我叶家落魄了。弟妹你看看,能不能接济接济,明哥儿定会感激你的恩情,将你当成亲祖母孝顺的。”
老夫人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我有孙子,干嘛要你那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蠢孙儿当孙子,你当我傻吗?”
大奶奶手下一用力,差点扯断手里的佛珠。
叶观棋十二岁考中秋闱亚元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叶家,叶家族长还组织了一次祭祖,告慰祖先叶家出了个有出息的男孙。
大奶奶膝下,算上嫡庶足足有七个孙儿,竟连叶观棋的一半也比不上。
她耿耿于怀许久,一直嫉妒老夫人。
可老夫人居然当着她的面嘲讽,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举人又如何,她就不信叶观棋入得了春闱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