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沈南枝这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人。
但既然来了,就该面对。
知道萧楚昀真实身份的,只有方宏屹和那几个宁王一党的核心人物,现在都已经被杀,按说萧楚昀应该是安全的。
但之前方宏屹为了牵制萧楚昀,给萧祈安透露了些许萧言初的行踪,想利用萧祈安的手,困住萧楚昀一时半会儿,他才能找到机会杀了沈南枝。
结局虽未能如他所愿,但萧祈安这般聪明,再加上还有前世的记忆,即使他暂时还猜不到萧楚昀和萧言初是同一个人,但也保不齐会怀疑到萧楚昀已经跟宁王一党有所牵扯。
而且,临江楼他派人一路尾随秦素衣,很有可能已经从秦素衣这边知道被困在临江楼里的是沈南枝。
萧楚昀之前跟沈长安打过招呼,让他去密林里接沈南枝。
以沈长安的反应,如果见不到沈南枝,定然也会找别的缘由搪塞过去,绝对不会将这些事情泄露给萧祈安,但就怕萧祈安将整件事情联系起来。
沈南枝重伤在家闭门谢客也已经有好几日了。
萧祈安这时候登门,极有可能就是为了确认沈南枝到底在不在。
若她迟迟不肯露面,只会让萧祈安肯定被掳去了临江楼里的人确实是她。
那样只会后患无穷。
所以沈南枝没有多想,让秋雨给自己整理了下衣服和发髻,就提步来到了前厅。
还未走近,沈南枝就听到沈长安的声音。
他也是前脚刚回府。
虽然也接受了萧楚昀这个妹夫,但一想到当初被横插一脚的沈南枝和谢长渊,现在看到萧祈安,沈长安就没个好脸色。
“家妹身体不适,见不得风,最近都在自己屋里养伤,若七殿下有什么话,可告知在下代劳。”
沈长安难得地一本正经地抱了抱拳,还有些不悦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想来七殿下找我妹妹应该没什么要紧事,她跟王爷已有婚约,七殿下还是应该避嫌得好。”
萧祈安很少被人这般当众下不来台。
但对方是沈长安,本就是个混不吝,敢说敢打的性子,又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孙,他就算脸上挂不住,也得忍让一二。
“沈小公子说笑了,我此来是为正事,为了顾及沈姑娘的名声,才不宜对外宣扬,只私下传唤沈姑娘询问两句。”
闻言,沈长安更不依了。
他沉下脸来就要撵人,恰好赶来的沈南枝从月牙拱门转出,柔声唤道:“长安表哥。”
沈南枝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沈长安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就算已经在克制了,但那一刻眸中欣喜还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好在其他人都在看沈南枝,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么明显的表情变化。
等众人回过神来,沈长安已经恢复了常色,并抬手招呼道:“枝枝,你还病着,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要着了凉,才将将养好的身体又怎么能受得住?”
沈南枝朝他微微一笑:“长安表哥,无妨,我已经好多了。”
说着,沈南枝才转头看向自她出现就沉着一张脸,皱眉看她的萧祈安。
半月不见,萧祈安憔悴了许多。
今日的他穿着一袭墨色云锦宽袍,头束金冠,依然是那一身矜贵和雍容,只是那原本意气风发的状态早已经不见,他眉头紧蹙,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沈南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眼神盯得沈南枝浑身不舒服。
她挑眉看向萧祈安,神色冷淡道:“不知七殿下寻我来,要问什么话?”
萧祈安的目光自在场众人身上一滚,最后才落到沈南枝身上:“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这里除了萧祈安的人,就是沈长安和他的亲随,另外还有几名在一旁伺候奉茶的丫鬟。
沈南枝微微一笑,道:“我觉得,我跟七殿下之间,似乎没有到有什么话需要避着人,要在私下才能说的地步。”
她的神色从容,言语带笑,可就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再加上此时她眸中的明媚笑意,刺痛了萧祈安的眼。
沈南枝的质问几乎叫他哑口无言,沉默了一瞬之后,萧祈安才开口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沈姑娘病重有些时日了,便想来探望一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正好我之前在查办的乱党中,有人拐卖了姑娘,其中一人竟跟沈姑娘有几分相似,出于关心,便想着来看看。”
他果然还是怀疑了。
这番话明显是在试探。
沈南枝笑笑:“那七殿下的眼神可见是不太好的,这世上容貌相似的多了去了,不说远了,便是我姜家那位表姐,同我也是有几分相似的,殿下却直接想到我的头上,一来就当众叮嘱我长安表哥事关我的名声不宜对外宣扬,殿下这是生怕这盆污水泼不到我的头上吗?”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沈南枝虽然是在笑着,但语气却已经带着质问和凌厉。
当然,她故意提到姜嫣然,自然也是为了观察萧祈安的反应。
不出所料的是,萧祈安对这个名字,对她突然提到的这个人没有半点儿反应。
一想到他前世那般纵容和维护,简直就跟放在心尖尖上似的,如今对他没有助益却也能毫不在意,沈南枝觉得,可见萧祈安也并不是真心喜欢姜嫣然。
他从头到尾在意的只是他自己,他的权势,他的名声和威望。
听到沈南枝的话,萧祈安罕见的神色一慌,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沈姑娘多虑了。”
只是,他刚刚说那些话这么多人听着呢,在事实面前,他这句尤其显得苍白无力。
但他也并未做过多的解释,只突然转移话题道:“听说姜大人新纳的秦姨娘病死了,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下人用草席裹着她的尸体从后门抬出,红颜薄命,落得这般下场,也叫人唏嘘,我听说她之前跟沈姑娘关系不错,还想着过来劝慰沈姑娘两句。”
秦素衣死了。
上一世,那荣宠六宫,不可一世的祸国妖妃,这一世就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沈南枝听来确实觉得有几分唏嘘,但却并不意外。
萧楚昀既然要抹掉萧言初存在的痕迹,那么作为知情人,而且已经被萧祈安盯上的秦素衣自然必死无疑。
她要杀沈南枝,沈南枝当然不会对她有半点儿心软。
她唏嘘的是自己。
不可否认,前世害她落到那般下场的是萧祈安和姜嫣然,但最后直接算计她去死,并将她困在皇陵里的人却是方宏屹和秦素衣等人。
之前沈南枝怎么也想不通,姜嫣然将她折辱至此,想要杀她自然也是容易得很,可为何偏要费尽心机地将她送入皇宫顶替殉葬的妃嫔,将她葬入皇陵。
现在她知道了。
姜嫣然那时候应该也是被秦素衣等人拿捏住了软肋,配合他们用这种方式杀了沈南枝。
他们算计的是沈南枝,针对的却是萧楚昀。
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彻底激怒萧楚昀,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成为萧言初。
举兵造反,杀入皇宫,杀了在高位上所有害过她的人,为她报仇。
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攻入皇陵,放她往生。
就算萧楚昀那会儿明知道有方宏屹和秦素衣的算计在内,但萧祈安和姜嫣然他们对沈南枝的谋害也是真的。
仇恨蒙蔽了萧楚昀的眼睛,让他甘愿沦为复仇的工具。
这一世因为沈南枝的选择,阴差阳错,沈南枝跟萧楚昀有了婚约,而且两人关系越来越好,迟迟劝不动萧楚昀的方宏屹和秦素衣只能对沈南枝下手,想要斩断萧楚昀的牵绊和软肋,再次逼他成为萧言初。
如今姜嫣然被彻底毁了而且不知所踪,方宏屹死了,秦素衣也死了,除了眼前的萧祈安,前世跟沈南枝生死相关的几个人,都不会再给沈南枝造成困扰。
她也改写了前世自己的结局。
所以沈南枝才唏嘘不已。
但她不想叫萧祈安看出来看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只略显冷淡道:“七殿下说错了,她不过是姜大人的一个姨娘,之前曾来探望过我,我们之间也就一面之缘,仅此而已,倒也不用殿下来宽慰了。”
萧祈安的目光犹如实质,紧紧地盯着沈南枝片刻,才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面色不愉的沈长安:“既然是场误会,那便叨扰沈姑娘和小公子了。”
说着,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依然是那副道貌岸然的做派,看似温润宽厚,实则冷血无情。
在他转身后,沈南枝和沈长安都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
送走了碍眼的人,沈长安才屏退了众人,然后拉着沈南枝进前厅。
“枝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你去哪里了?大家都急死了!”
沈南枝摆了摆手,“说来话长,反正我现在没事了,表哥放心。”
见她不愿多提,沈长安也不好继续追问,只是想到此前种种,沈长安还是忍不住继续道:“对了,有个蒙面人给了我你的信物,让我赶过去那片密林是怎么回事?我心急火燎地赶过去,根本就没瞧见人,难不成还是被戏耍了一番?”
说着,沈长安朝沈南枝摊开手掌,“是不是你的?”
在他掌心里躺着的是一枚红珊瑚耳坠,小巧玲珑,上面还用金线勾着边儿,正是沈南枝日常戴着的那对红珊瑚耳坠其中一只。
在沈家做法事她被掳走那天,当时她用梅花簪划破暗格,悄悄丢了出去,原是想给暗卫们留下线索以便他们找到她的踪迹,没成想,那时候就已经被萧楚昀识破,并被他捡了回去。
沈长安这里只有一只,另外一只是没捡回来,还是在萧楚昀那里倒是不得而知了。
沈南枝顺手接了过来,“确实是我的,这件事解释起来颇为复杂,以后有机会我再同表哥细说。”
闻言,沈长安点了点头,“只要你没事就好。”
至于沈南枝不愿意提及的事情,他也就不再多问了,哪怕这些日子为了追查沈南枝的下落,他带着暗卫没日没夜的搜寻,从城中到相国寺,再扩大到城外郊区,莫说好好吃饭了,他甚至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但这些辛苦和劳累在看到沈南枝无恙的一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只要沈南枝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沈南枝将红珊瑚耳坠收好,才好奇看向沈长安道:“长安表哥,之前你去过密林,遇到萧祈安了?你怎么说的?”
沈长安猛地灌了几杯热茶,顺了顺几乎要冒烟的嗓子才道:“嗐!还能怎么说?我没看到你,也怕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当然不敢声张,只说顺路去那里打野兔子,他就算不信,还能怎么着?”
这是沈长安能想出来的借口。
沈南枝哭笑不得。
沈长安却长出了一口气:“你都不知道,那疯丫头整日念叨着要来找你,听说你身体不好闭门谢客,更是担心得很,我还不能跟她说实话,耳朵都快要被她派过来传话的人磨出茧子了。”
闻言,沈南枝心下一暖,忍不住打趣道:“有劳表哥为我遮掩,想来这几日表哥也没顾得上见静雅姐姐吧?眼下得空,不妨过去瞧瞧?”
沈长安原本就有这个打算,被沈南枝这么一提点,更是坐不住,他点头附和道:“我瞧着你气色也好了不少,是该跟她说一声,就说你身体大好了,也省得她担心。”
沈长安是个行动派。
说去就去。
沈南枝看到他那恨不得踩着风火轮似的样子,突然就想到了萧楚昀。
他来府上找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样满怀兴奋和期待?
还有他离开之前,依依不舍的那些话,再次回想在沈南枝耳边,依然能叫沈南枝心口发烫。
算时间,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在城外去往青云山脚的官道上了。
沈南枝提步要往大舅母的院子去请安,正想得出神,却看到对面屋檐上黑影一闪,转眼的功夫,一脸焦急的墨云闪身来到她面前,一头就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