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答干一伙虽然凶狠,却也不傻,怎么可能不知经营后路?
为了防止一旦落网后被绳之以法,他们找了一条后路。
他们运气很好,这条后路不是保护伞,而是陕西东路提刑按察使仆散六斤的把柄!
仆散六斤,仆散世家在关中的代表人物,关中大佬之一,主管陕西东路的监察黜陟、司法刑狱、治安捕盗、镇防兵马,权势极大。
正三品大员。
在李桓和云裳看来,仆散六斤就相当于省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省武警部队司令员,四个职务一肩挑。
要是合答干等人暴露落网,生死就是仆散六斤说了算。
仆散六斤只要包庇,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脱罪。
合答干等人有仆散六斤的把柄,就是一张保命符。
这张保命符是多年前的一封效忠信,仆散六斤写给皇叔、郑王完颜永蹈的密信。
那时,仆散六斤在中都禁军中任职,还没有外放。
当年送这封信的人,是仆散六斤的一个极其信任的心腹家臣。
可效忠信还没送到郑王手里,郑王就东窗事发,谋反失败,牵连了大批宗亲贵族。
送信的家臣回报主人,效忠信幸好没有送到,被他及时烧毁了,没有被搜出来。
仆散六斤倚他为心腹家臣,不但没有怀疑他,还夸赞他处置得当。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仆散六斤至今不知,这个心腹家臣并没有销毁他亲笔写下的效忠信,而是奇货可居般的私藏起来。
藏起来的动机,是留下一个后手。万一仆散六斤杀自己灭口,这封密信就会发挥作用,让仆散六斤追悔莫及。
然而多年之后,仆散六斤这个家臣,居然在一天夜里,被合答干等一伙强盗,杀人劫财!
更讽刺的是,那家臣临死之前,误以为合答干等强盗,是仆散六斤派来杀人灭口的杀手。
他眼见家人被杀戮,女儿被轮奸,怨念滔天的说道:
“仆散六斤!我知道是你要杀人灭口!可是你杀了我全家,就没人知道你当年的事情么!”
“当年那份密信,我并没有烧毁!只要我一死,就会有人将密信送到中都!天子一定会看到!”
说完这些,他就撞柱而死。
合答干等人听到,顿时大感兴趣,可是又无法拷问死人,不知道密信究竟交给了谁。
于是,他们就用了一个笨法子,姑且一试。
接下来一段日子,他们利用官军的身份,在东去的官道上设卡,表面上是搜查盗贼,实际上是搜查去中京送信的人。
法子是很笨,可是他们运气好,又有耐心,居然真的等到了。
那家臣死后不到两个月,一个小商人从关卡上经过,被搜出了一封信。
那封信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信封很旧。
打开一看,正是当年仆散六斤写给郑王的效忠信。信中的话不但很露骨,还有仆散六斤的画押。
原来,这送信去京师的小商人,居然是那家臣多年前“病死”的一个儿子。
家臣当年设了局,说一个儿子病死,还举丧哀悼,出殡埋葬。
可是棺材里是空的。这个儿子,其实被家臣秘密转移到外县,更名换姓,安家落户。
那份密信,当然也被“死去”的儿子带走。
听到父亲被杀,老家被灭门,儿子立刻误认为,是仆散六斤下的毒手。
为了灭口,居然杀了自己全家!
于是,儿子就按照当年父亲的叮嘱,拿着密信去中都,为全家报仇,让仆散六斤万劫不复。
可惜的是,这对父子至死也不知道,是他们误解了仆散六斤。
仆散六斤从未有过杀人灭口的心思,始终很信任家臣。是家臣父子自己多疑。
密信落到合答干等大盗手里,他们就有了仆散六斤的把柄。
万一落网,到时就有人威胁仆散六斤,让仆散六斤利用权势,释放他们。
如果不落网,就永远不会利用这封信。
这等于多了一条命。
如今,这封密信和抢劫来的金银珠宝,全部藏在钟南山的某个废弃窑洞之中。
至于为何强盗来袭击“李四娘子”,那是他们听到有人说,京师来的李四娘子住进了长安郊外的青柳别墅,而且随从很少。
……
李桓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完成了审讯。
再也挖不出东西了。
按照他的经验判断,这些口供应该是真的。
云裳听到还有藏宝和密信,不禁眉开眼笑。只是她满脸血迹,笑起来实在有点瘆人。
李孝真、云禟等四人也很是激动。
强盗藏下的金银财物,一定不少!
那封信……关键时刻也大有用处,就看怎么用了。
李桓对那俘虏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果你撒谎,还有改口的机会。”
“否则,一旦验证你有隐瞒和说谎,就让你生不如死,痛快就别指望了。”
那俘虏神色苦涩,“如今只求一个痛快,不敢说谎。”
同样是死,可死法不同,却是天差地别。
和千刀万剐、剥皮抽筋相比,被一刀斩首简直就是天大的优待。
李桓点头道:“好。等我验证你没有说谎,就一刀结果了你。”
然后,又去审讯另一个受伤的俘虏。
两人口供大差不差。然后,指认每个人的姓名,将姓名和尸体一一对应。
“杀了吧,给个痛快。”李桓说道。
李孝真和李孝成一起举刀一斩,顿时人头落地。
至此,来袭的十五个大盗,全部殒命。
云裳道:“将他们的尸体连夜运出去,扔到渭水之中。然后还要利用他们的死。”
“利用他们的死?”云禟很是不解,“裳儿,死了还怎么利用?”
云裳笑道:“大人不知道,黑枭贼无恶不作,民愤极大,就是女真权贵,也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可是谁也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是官兵,其长官都被他们蒙骗多年。”
“官府悬赏他们好几年,也是一无所获。”
“谁要是除掉黑枭贼,那就是除暴安良的大英雄了。”
“我们花钱在长安制造舆论,放出风声,就说有人在城外,亲眼看见陇西李桓,斩杀黑枭贼……”
“如此一来,四郎的名声,就会再一次传遍长安了。陇西李氏这个名头,也更加坚挺。”
“四郎名气大噪,很多事情就好办了。钱和名,我们都要!”
李桓微微一笑,他就知道,女骗子不会放过任何可资利用的东西。
云裳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影响李锦书。
自己的名气越大,舆论越正面,李锦书就越想认识自己,也就更容易和李氏外戚连宗。
一旦成功连宗,他就是元妃的族侄!
有了这个身份,云裳的诈骗大项目就成功了大半。
李桓知道,历史上的开封李炳、中山李着,本不是元妃族人,却因为夤缘攀附,成功连宗,得以成为元妃族亲,加官进爵。
李炳、李着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为何做不到?
云禟毕竟老辣,闻言立刻反驳云裳道:
“裳儿,额不知你为何这么多鬼心思。可如此为四郎扬名,美则美矣,却有一桩隐患。”
“黑枭盗是有藏宝的。长安人知道四郎除了黑枭盗,固然会交口称赞,可是黑枭盗死了,他们的财宝却不会死。”
“到时,长安士民会认为藏宝落到了四郎之手,谁不会动心思?财帛动人心啊。就算官府都可能质问,强盗藏宝在哪。”
李桓摇头道:“大人多虑了。首先,我们是杀了黑枭盗,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有藏宝。就说厮杀中直接斩杀了,忘了留下活口。”
“既然没有留下活口审讯,我们哪里知道宝藏的存在?”
“相信黑枭盗有宝藏?可以啊,自己去问死人,或者自己去找。”
云裳笑道:“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洗钱之法。我们一旦暴富,别人会怀疑我们的钱财从何而来。”
“朝廷可是要征收物力税(财产税)的,官府会严格登记财产,到时肯定有人起疑心。”
“有了斩杀黑枭盗的事情,就能打消官府的疑心了。顶多怀疑我们是得了强盗的财物。”
“按照女真人的律法,这可是战利品,等同于猎物,不在六赃之列,不必交公。”
云禟想了想,居然想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没听过洗钱,却听出了大概的意思。
裳儿真会造词。
接着,一具具尸体就全部归拢了。
众人正要趁着夜色将尸体运出,忽然云裳说道:“等等!尸首还有一个用处,等着我!”
然后她找出一叠空白纸,一盒朱砂印泥。
李桓一怔,不由深深看了云裳一眼。
果然,他看见云裳走到合答干的尸体边,拿起死人的手,用大拇指蘸了朱砂印泥,在空白纸盖上指纹。
盖了不止一张。同时记下指纹的主人姓名。
“裳儿,你这是……”云禟似乎明白了。
却又不明白,为何小女儿一点也不害怕尸体。
云裳将所有贼人的右手大拇指指纹,全部留了下来,而且盖在一张纸上。
这是…要陷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