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交钞价值终于彻底崩了。
很多地方,恢复了以物易物。
事情的恶化超出了朝廷的预料。
女真贵人跺足哀叹,为何人心如此脆弱啊。
可无论如何,朝廷总算是用这种掠夺民财的法子,快速搜刮到了大打出手的军费。
有了军费,就能狠狠教训不听话的宋人了。
远在中京的那位大金天子,一边罢黜了尚书令、尚书左丞等宰执,让他们当替罪羊平息天下民愤,一边调动大军,准备应对宋军北伐。
“非常时期,先苦一苦百姓吧。”
据说,这是皇帝从仁政殿传出来的一句话。
接着,高高在上的女真官家又颁下了一道诏令。
这道诏令,也是汉人最害怕的:签军!
大战一起,大金需要百万民夫运转粮食,保障后勤,修筑工事,当阿里喜(军奴),甚至打头阵。
如此繁重的劳役,当然要签发汉人青壮了。
一旦签发从军,很多人都回不来了。
可是极少数有权有势的汉人,却可以用各种手段免除劳役。
………
三月初二,长安。
关中的春风越来越暖,可是关中百姓的心却越来越冷。
这一日,各地市面上,出现了大量的新交钞。
交钞和铜钱的兑换,跌到了六十贯交钞,才能兑换到一贯铜钱的地步。
在东西两大市,贬值超过了三十倍!
长安一石粟米,本来两贯钞就能买到。可是如今,需要六七十贯!
很多人的全家积蓄,买不到一石粟!
于是,市面上的粮食,趁机被官府收购,名义上进入常平仓,其实是作为军粮。
更骚的操作是,各地猛安谋克官寨的女真人,却吃着价格便宜的军粮!
一边是雪上加霜、嗷嗷待哺的汉人,一边是照常吃香喝辣的女真人。
竟是两处人间。
“太毒了。”萧家西跨院内,李桓不禁怒骂官府,“这样的朝廷,不亡还有天理么?”
“这个春天,很多人会饿死啊,狗日的大金。”
今天他听耶律寅娘说,长安已经有人饿死了。
饿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汉人的命,太卑贱!
虽然赚大钱的机会到了,可李桓心中没有丝毫的兴奋。
他是受益者,可他也是汉人!
云裳正在写字,纸上密密麻麻,还有李元妃、药师元帅等字样。
她看了一遍,将纸烧掉,摇头道:“金朝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凶残的蒙古。你不是说以后更惨么?这才到哪?”
“我们现在当善人没用,我们就是倾家荡产,将所有的钱撒出去,又能救几个人?”
“我们暂时必须要做金国的忠臣,不能暴露对金朝的不满。”
“警察,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当做看不到百姓疾苦,先当个狠人,先用一切养料发育自己…”
李桓叹息一声,“我知道!现在没办法,我们什么也不是,自保都要仰人鼻息,还能当救世主么?”
“你给我化妆吧,我应该去交钞库了。”
云裳点头:“好。”
…
不久之后,几辆马车再次驶出西跨院。
马车上的李桓,也再次化妆成了玄清道长。
这一次,他带着三千贯铜钱,还有价值两千贯铜钱的金银。
总共五千贯的硬通货,计划兑换三十万贯交钞!
云禟等人坐在马车里,想着李桓的计划,怎么也难以平静。
在交钞贬值三十倍后,底部买进!
若是将来交钞恢复,那就是赚三十倍,从小业主一跃成为富豪巨贾。
可若是交钞没有恢复……那就是倾家荡产!这些硬通货,会白白送给官府。
云禟摸着铜钱和银子,心头万般不舍,几次想开口让李桓停止兑换。
可是想到这个小女婿越来越让他惊喜的表现,他还是忍住了。
罢了,就听四郎的吧。
裳儿梦见赵公元帅,财神爷也说四郎要发财啊。
“额出汗了,好热…”李孝成说道。
李孝先摇头,“你哪里是热?你是紧张吧,怕钱打水漂。放心,四郎之前算对了,这次应该也能赌对。”
正说到这里,忽然前面街道上一片喧哗。
原来十字路口,正在杀人。有人饿极了,组织起来劫夺官仓粮食,被官兵逮捕。
于是,不经审判,直接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更悲惨的是被腰斩的人,半截身子兀自在地上爬着,半个人爬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轰”的炸开。
被腰斩的人还没有断气,口中含糊不清的咒骂着。
可是众人听的分明,他们骂的是朝廷,官府,是金贼。
被斩首的足有五十余人,还有四人被腰斩,内脏流了一地。
其中还有女人和孩子。
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粪便的臭味,弥漫在刑场上。
犹如宰杀猪羊的屠场。
云裳闻到这股气味,忽然胃里翻江倒海,恶心之下忍不住干呕一声。
差点吐出来。
虽然没有吐出来,可脸色却憋得通红。
她不算什么好人,可如此血腥的一幕,还是极大的冲击到她的神经。
云禟和李孝真等人,却是见怪不怪。
显然,他们见惯了这种屠杀百姓的场面。
云禟很是关心的拍拍小棉袄的背心,“儿啊,你不要怕,爹在。”
云裳深吸一口气,“儿不怕。”
李桓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李孝真等人也神情阴沉,两拳紧握。
忽然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喝道:“国家非常时期,朝廷必用重典!不然何以震撼贼寇!”
“这就是反抗官府的下场!谁要是再敢抢劫官仓,就和他们一样!无须法司审判,直接就地正法!”
“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声音是汉话,却有点生硬别扭,显然不是汉人。
李桓冷声道:“是那个蒲察怀真,录事司的女真司吏。这么多人不经审判,直接被他处决了?”
他掀开车帘一看,只见人群之中,那蒲察怀真带着一群巡捕,正在上马。
不到半月,蒲察怀真已经换了一身官服,升到八品判官了。
难怪有权一口气斩杀这么“贼寇”。
这升官的速度,不要太快。
“走!”蒲察怀真一扬马鞭,嚣嚣而去。
李桓看着蒲察怀真的背影,目光冰冷。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个人将和完颜歹古一样,成为他的必杀之人。
李桓等人也趁着人群被蒲察怀真开出一条道,通过了十字路口。
很快,就再次来到交钞库门口。
而此时的交钞库广场前,已经空无一人,遑论排队?
李桓调整好情绪,云裳又检查了一下他的“妆容”。
然后,李桓才手持一柄拂尘,飘然下车,施施然进入交钞库。
莫看这小道长年少,却端的一副清越出尘的法相啊。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玄清稽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