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铠看着她，怔愣了两秒，攥着她的手忽然松了一下：
    “咱们……别说这个了吧。”
    顾屿凌不吭声。
    江铠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那我们就更应该在还活着的时候，拼命地相爱。你就把你刻进我的心里，刻进骨头里。活着，我们就一起幸福地活着。万一……”
    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我也不可能再爱上别的女人了。这样一来，不管是生是死，我这辈子都交代给你了。怎么样？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江铠的回答，是出乎于顾屿凌的意料之外的，她一时觉得新奇，仔细一想，居然十分合理。
    顾屿凌想了想，又问：
    “那如果是你呢？你要是中途壮烈牺牲了，你也会这么做，让我把一辈子都交代给你吗？”
    江铠眼皮一掀：“顾警官，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吗？”
    顾屿凌噗嗤笑出了声，笑过之后，目光依然看向他，江铠知道，她在等自己的回答。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
    “如果是我要先离开你的话，如果我可以提前预知的话，我想我会想办法和你分手吧。”
    “为什么呢？”顾屿凌皱眉，“你不是说应该更珍惜可以在一起的时光，拼命相爱吗？”
    “男人和女人还是不同的吧。”江铠说，“而且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好好地照顾你，这个人是我最好，如果我做不到，我也不希望你为我虚耗这一生。”
    “那你呢？你就不是虚耗了？”顾屿凌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儿酸酸的，她下意识地吸了吸。
    “我是男人啊！”江铠笑笑说，“我为你耗着，我觉得没什么！”
    顾屿凌感觉自己的眼泪要止不住了，她从副驾驶座探过身子来，一下子搂住了江铠的脖子：
    “我不要！”她哽咽着说，“我也要你有人照顾！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要是真的牺牲了，那你也去找其他的女朋友吧，我不会怨你的。”
    江铠心里一动，也搂紧了她，在她的侧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然后说：
    “真的不怨我？这么伟大？？”
    “可能，会有一点儿嫉妒吧。”
    “就一点儿吗？”
    “嗯。”顾屿凌点点头，“一点点。”
    江铠笑了，他松开她，伸手帮她将脸上的泪水擦干：
    “快上去吧，累了一天，好好休息，我也得赶紧看看高少波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顾屿凌嗯了一声，叮嘱他慢点儿开车，然后拉开门下车。
    江铠一直看着她进了楼宇门，又从她的窗户里看到灯亮了起来，顾屿凌从窗口探出头来，朝他挥了挥手。
    江铠这才重新发动汽车，朝黄家别墅开了过去。
    ***
    黄家别墅的一层会客厅里。
    高少波身份尴尬，黄语柔精神脆弱，跟黄育徳摊牌这件事，当仁不让地落在了江铠的头上。
    江铠几乎是字斟句酌地，慎重地将黄子谦的死讯告诉了黄育徳：
    “叔叔，我知道，这种事情，别人是没办法安慰的。但我还是得请您节哀顺变。请您放心，黄子谦的案子，我们一定会跟进的。”
    江铠顿了一下，接着说：
    “另外，我还想问您，最近黄子益有没有跟您联系过，或者有没有回过家？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你们找他？”黄育徳一下子警觉了起来，情绪也明显变得激动，“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难道……”
    黄育徳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江铠的脸：
    “是他杀了老大？！”
    江铠沉吟道：
    “目前我只能说，我们有目击证人，曾经在凶案现场见到他出现过，而且，他现在处于失联状态，我们已经发了协查函，希望能尽快找到他。”
    说着，江铠的目光在黄语柔和黄育徳身上扫了扫，语气严肃了几分：
    “如果黄子益联系你们，或者你们知道了他的任何信息，请第一时间联系警方。”
    “你放心吧，哥。”黄语柔立刻回应说。
    黄育徳点了点头，缓缓的吁出一口气，叹息着说：
    “前几天，这两个逆子把我气得够呛，我一怒之下，就将他们两个全部都赶出去了。从那之后，他们俩我都没有再见过，也没有再联系过。他们也没有回来，这点我们家的佣人双姐可以作证。”
    “黄叔叔，你们是为什么事情发生这么严重的争吵呢？”江铠追问。
    黄育徳叹了一口气：
    “江铠，相信你也知道，他们兄弟两个向来不和，从小就你争我夺的。前两天，老二说我偏心，跟我大闹了一场，气得我心脏病发，差点儿把这条老命给搭上。后来，出院后回家，老二不依不饶地，又跑回家里跟老大闹。我一怒之下，就把他们两个都赶出去了。没想到，老二居然会……”
    黄育徳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他紧紧阖上双目，两滴浑浊的眼泪攀过脸庞重重的沟壑缓缓流淌了下来。
    “爸～”黄语柔几步奔过去，挽住了黄育徳的胳膊，“你别难过，我在这儿呢，我陪着你。”
    黄育徳睁开眼睛，拍了拍黄语柔的手背，看了看江铠，眼角余光又瞥了高少波一眼，说：
    “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情要问，我就先失陪了。”
    “爸，要不然，我陪你吧。”黄语柔不放心地说。
    黄育徳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作为拒绝，然后一个人独自往楼上走去。
    等到黄育徳消失在视野中之后，江铠回过头来看着黄语柔：
    “你怎么样？”他关心道，“还能挺得住吗？”
    黄语柔勉强笑笑：“我没事，撑得住。毕竟——”
    她看了楼梯一眼：“我还有爸爸要照顾。放心吧，哥。”
    “好。”江铠点了点头，“不过，也不要硬撑，如果家里有什么事，随时给我和少波打电话。还有——”
    他想了想，补充道：
    “最近不要离开滨城，警局随时可能会找你去问话的。”
    “知道了，哥。”黄语柔答应说。
    江铠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高少波：
    “少波，你是搭我的车走，还是再待一会儿？”
    高少波还没来得及开口，黄语柔就抢先一步说：
    “少波，我这里没事了，你也辛苦一天了，和我哥一起回去吧。”
    高少波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真的不用我再陪你一会儿吗？”
    黄语柔弯弯唇角，摇了摇头：“放心吧，我没问题。而且，我也累了，你们回去后，我也要休息了。”
    “那好吧。”高少波抚了抚她的头发，“我们走了，有事打电话。”
    黄语柔很乖地答应了一声，送他们离开了黄家大宅，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神色凝重……
    ***
    在车上，高少波一直保持着沉默，一句话都没有说。
    “怎么了？”江铠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开口问。
    “没什么。”高少波想了想，“铠哥，说不上什么原因，我就是觉得，这次见到小柔之后，她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样，但我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有些惊吓过度，一时回不过神来，也是正常的，你不要想太多。”江铠安慰道。
    “我明白。”高少波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铠哥，其实，我前两天就想跟你说的，但是那个时候，姜江和晓蓉在联合演戏，搅合你和屿凌，我怕给你添乱，所以就没说。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和小柔冷战。今天的这通电话，才是我们冷战之后的第一次联系。”
    “冷战？”江铠挑眉，“为什么呢？”
    高少波把之前和黄语柔、以及黄子谦、黄育徳之间的不愉快，大概地说了说。
    江铠沉吟了一下：
    “少波，当年，我跟我妈到了黄家的时候，小柔才4岁。我记得有一天晚上，都到半夜了，小柔还抱着她的芭比娃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妈和佣人轮番去过去，又是哄又是劝的，但是她说什么都不肯去睡觉。”
    回忆徐徐展开，江铠的眼前似乎又闪过了4岁时黄语柔样子。
    “爸爸答应过的，他说他一回来就带我去游乐场。我不要去睡觉，我就在这里等爸爸。”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仰着头，固执地说。
    “后来呢？”高少波问。
    “我妈和佣人没办法，只好先回房间了。我听我妈说，到了后半夜，她放心不下，再回到客厅去看的时候，发现小柔已经睡着了，怀里还死死地抱着她的娃娃，是我妈把她抱回了房间。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了，黄育徳回来了，跟他道了歉，还跟她说马上就带她去游乐场，但小柔没哭也没闹，只是很平静地拒绝了。这件事我印象很深刻，后来我上大学前，还特别提出带她去游乐场，想要弥补她童年时候的遗憾，不过，也被她拒绝了。”
    江铠顿了顿，接着说：
    “少波，你和小柔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她那两个哥哥什么样，你也都见识过了。她爸爸对她的爱，一向仅限于满足于她提出的各种物质要求。大概从她的妈妈去世之后，就几乎没有什么人真正地关心过她。
    这样的家庭环境和成长经历，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你别看小柔平时好像很阳光、很开朗，但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姑娘，也很难完全对人敞开心扉。这也是为什么，她这么好的女孩子，一直都没有谈恋爱。所以少波，你跟小柔在一起，可能需要更有耐心一些。少波，日久见人心，小柔本性是非常善良的，她是一个好女孩，等到她完全接纳了你，一切就都会好了。给她点儿时间吧，少波，值得的。”
    高少波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铠哥，谢谢你。”
    车停在高少波家门口，江铠嘱咐道：
    “不早了，赶快休息吧。”
    高少波答应一声上了楼。
    进家门之后，高少波没有开灯。
    刚刚江铠的一番话，让他对黄语柔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心疼，但是压在他心头的抑郁，却似乎更沉了。
    回想起和黄语柔交往的这段日子，高少波的嘴角弯起一抹惆怅的笑，他有些自嘲地想：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候真的是很奇妙，相对陌生的时候，反而觉得能走近，然而一旦走近了，了解得多了，却突然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变远了。
    高少波穿过黑暗的客厅，直接朝卧室走去。
    很晚了，睡吧。他躺在床上，阖住了眼睛。
    ***
    黄家别墅里，今夜格外安静。
    黄育徳从卧室出来，走进了书房，随即立刻反锁上了门。
    他在书桌前坐下，叹了口气。
    就算他再怎么自私，也还不到铁石心肠的地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无论对谁，都是足够深重的打击。
    但是现在，比起抚平自己的丧子之痛，黄育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很快烟气袅袅娜娜地，从那猩红的一点上飘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定了定神，然后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
    “喂！”对方的背景音很是杂乱。
    “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黄育徳的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烦躁。
    “行，你等一下。”
    接着有几分钟的沉默，听筒里只有杂音和脚步声。
    “现在可以了，说吧。”电话的那一边，李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黄育徳的声音忽然压低：“黄子谦出事了，你应该知道了吧。”
    “当然知道！圈子里几乎都传遍了，有消息说，是你们家老二把老大给杀了，是真的吗？我可看到警方发的协查函了……”
    “这事儿还是留给警察去处理吧。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生意上的事。看来以后我们这一边，暂时得有我亲自出面来处理了……”
    黄育徳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电话的那一边，李霖的小臂上不觉泛起一层近乎酥麻的颤栗。
    ……
    几分钟后，黄育徳挂上电话，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阖住了眼睛。
    “黄子益，现在会在哪里呢？”
    ***
    今夜的黄家别墅，注定无人入眠。
    满室寂然，黄语柔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她的心里正盘旋着和父亲黄育徳一样的问题：
    黄子益，现在会在哪里呢？
    黑暗中，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黄语柔急忙拿起来查看——
    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