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郎登门比徐韫想象得快多了。
连五日都不到。
徐三郎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大概也是想明白了,带着小妾和庶子庶女一起过来,并不能起到任何助力,反而会让徐韫和谢婉清心生反感。
此时已是盛夏。
徐三郎穿的夏衣却是最普通的棉布夏衣了。但他的皮相不错,这样穿着,依旧比别的同龄男子要好看几分。
看上去就是有风骨的读书人。
就是落魄点。
当然,徐韫知道,他这是故意的。毕竟平日他出门,依旧还是穿的那些丝绢衣裳。
徐三郎站在门口,温和谦卑:“阿韫,我找你阿娘说点事。”
徐韫却笑:“阿娘出门了。她去买粮食了。”
如今打仗,粮食又一次贵起来,点心生意也惨淡许多,其实早就停了点心的生意,今日出门,其实只是去卖布的。
他们自家吃的粮食,徐韫在打仗之前,刚过完年就买好了。
一次买了将近两年的。
再多的,不是徐韫不想买,而是买不着了。
粮食开始限购,主要供应前线。
因为北地的粮食,快不够了。
姜妙陛下为了保证粮食,已经派遣了大船去暹罗那边买粮食。
那边天热,几乎没有冬天,一年两收,甚至三收,米比南边还便宜点。就是路程远。
不过有大船,也不必担心南朝庭的拦截,倒是一直是个稳定的路子。
但即便如此,现在家家户户,基本也吃的粗粮,米也少见了。
就是这一季庄家,也基本种的都是粗粮。
粗粮长得快,更饱肚子,产量也高一些。
徐三郎他们过来了消耗大,其实住还好说,关键是吃。
现在粮价太贵了。每一把粮食都是金贵的。
他们五六个人,坐吃山空。
徐三郎听说谢婉清不在家,脸上就僵了一下,但很快就道:“就说几句话。”
显然是认为谢婉清故意躲着他。
徐韫就把门敞开:“您进来看看?阿娘真不在。”
她似笑非笑:“再说了,什么事儿不能我转告?”
徐三郎脸皮上的斯文就挂不住了——当然没法转告,他就是来让谢婉清回心转意的。不见到本人,怎么施展?
他更恨徐韫了。总觉得这个女儿什么都看穿了。
但现在要用徐韫,他也不能发作,于是只能忍气吞声:“我等等她吧。而且,我有件事情和你商量。”
徐韫惊讶脸:“您和我商量?!”
这可真是稀罕事。
徐三郎听出嘲讽,脸上更不好看,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道:“你是长姐,都说长姐如母,我初来乍到,也不认识什么人,想给你二妹打听一个婚事都艰难。”
“如今你在朝为官,却没有一个帮衬,想必也是艰难。”
徐三郎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熟悉的事情,终于是自信起来,神色自如许多,还有了点指点的意思:“不如用你二妹的婚事,给自己找个帮手。联姻这事儿做好了,她的婆家,乃至她婆家的人脉关系,便都是你的了。”
他道:“你二妹性格活泼讨喜,必不会被婆家厌恶。这件事情,不会错。”
徐韫听着,只觉得熟悉。但也禁不住笑了:“二妹活泼讨喜不会被厌恶?那我这样的——是不是就会被厌恶?”
当年卖掉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话。联姻。
卖女儿就卖女儿,非要加上一个好听的词,联姻。
可笑不可笑?
徐韫只问了三个问题:“嫁妆谁出?您现在这个身份,往高了说,还是往低了说?再有,她愿意听我的?”
徐三郎还以为这事儿有戏,当即就笑道:“我如今手头紧,你出点嫁妆吧,这事儿不亏。她若不肯听你的,不是还有我这个父亲?”
“再说了,一个女人,嫁了人,不靠娘家撑腰,要怎么立足?”
徐韫几乎要干呕。
听听这话。
她看着徐三郎,只感觉这么多年了,他是真的一点儿也没改变。
最后,她摇头,不留情戳穿了徐三郎的脸皮:“想用我的人脉去联姻,给你自己和你那好儿子铺路进官场?想留下聘礼贴补你自己和你儿子?然后叫我出嫁妆做冤大头?”
“养不起女儿了,就想着卖掉她?”
“徐三郎,你是不是还想替我做主联姻啊?”
徐三郎愣住,脸上是被戳穿的恼羞成怒,他呵斥道:“我这个做父亲的,操心子女的婚事,如何不行?!”
面对徐三郎理所当然的语气,徐韫笑了笑:“徐三郎,你试试。”
徐韫虽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冷意,冷得徐三郎忽然就冷静下来。
他企图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但徐韫已经不想废话了:“你也不要想着哄骗阿娘了。阿娘不会上当。和离的事情,你若还没想好,我便找人送你去灵台县。”
徐韫又一次笑笑,“毕竟夏天过完,灵台县就要开始入冬了。不早点去,只怕路上就遇到大雪。”
徐三郎听明白了这话里威胁的意思,脸上的青筋都迸出来:“好,徐韫,你真厉害。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恩将仇报的坏种——”
“你对阿韫有什么恩?”谢婉清的声音响起,她和红玉带着官家王敬从外头回来,正好听见这一句,忍不住就开了口。
她走到徐韫前头站定了,护着女儿,昂头和徐三郎对视,露出了几分讥讽:“徐三郎,你也真好意思说出口。我不说你也就罢了。”
徐韫也笑:“是啊,生恩养恩,您占哪一个?”
徐三郎怒道:“若不是我,你们母女在道观难道就能安生过日子?”
谢婉清平静道:“若不是你拦着我的信,将我关在道观里,我难道不能带着阿韫回娘家?我就不信,谢家连个女人孩子都护不住?”
徐三郎无可辩驳。
谢家自然护得住。他是真忘了,谢婉清是谢家女。
徐韫却看着谢婉清的后脑勺,惊了一惊:“阿娘想过带我离开?”
谢婉清“嗯”了一声:“那时候你还小,道观太苦了。”
但徐三郎拦了她的信,等徐韫大点,两岁了,他就告诉她。她走可以,徐韫得留下。
她自然不能把徐韫留下。一个没娘的,爹也不疼的孩子,怎么可能被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