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内灼烧来势汹汹,不过片刻路程,倪阳州就疼得满头是汗,甫一放到榻上,少年便忍不住缩起身子。
“别动。”
颜琮之伸手把少年捋平,单手压着倪阳州双臂至于头顶,另一手空悬腹部上方,引导道:“凝神静气,六定通流,顺走关元巨阙,让真气在体内穴位运转。”
运转?什么穴?
倪阳州疼得想抖,但仍极力控制着身体摆动,只随着师傅的话去平静身心,仔细感受腹部火烧火燎的真气,什么穴位自己完全没听说过,幸好颜琮之想起来自己这个徒弟不识字,也对锻体没什么了解,因此直接上手点了点,好让少年跟着位置引导真气缓慢行走。
露凝草作为最常见的灵草,凡间或是宗门灵气聚集处都有生长,但灵气充足与否,直接影响了灵草的品质。
凡间的露凝草,最好也不过是治伤养病,修养身体,而元嘉的师尊昊平真人,水木双灵根,乃宗门内培育草药的集大成者,园内种植的灵草非同一般,对修道者有所裨益,却不代表像倪阳州这样还未入道的凡人也能消受得了。
元嘉本是仙草成精,入道修炼,一直跟着自己的师傅与花草打交道,未曾下山入尘世,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低阶灵草不会有什么问题。
幸好是颜琮之就在近旁。
从最开始的疼痛过去后,少年就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不闻外物,灵台澄澈,好似身体成为了这世间的一份子,没有物我之分。
他是日、是月、是靴下的尘土、是坠落的荷露、是屋檐挺立了千年的脊兽,是席卷万年的自由的风。
冷热寒暑交替,他似是在瞬息中度过了一生。
当倪阳州一梦醒来,窗外已然是黑夜。
少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已和之前不同,现在的他耳聪目明,神思敏捷,眼前如同水洗一般清晰,所有的疲惫不翼而飞,只是腹内依旧空空。
倪阳州悄悄翻过身,从小榻上探头看向在蒲团上打坐的颜琮之。
还未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对方先一步睁开了眼:
“可还有哪里不适?”
倪阳州摇摇头,只觉得是自己轻率,导致这一场岔子:“谢师傅救我,现下已经好了。”
颜琮之看着温润的夜光珠照耀下,显得稚嫩的少年,不发一言,又看了一会,才走到近旁,用手贴了贴对方的额头。
倪阳州没躲,一动不动,直到那只冰凉的手覆住额头。
“炼气五级。”
少年听得疑惑,不太明白炼气的意思。颜琮之一低头,就看到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显然没有听懂。
“没有看玉佩?”
倪阳州赶忙从衣衫中掏出挂得好好的绿坠子:“有看过,就是……不知如何使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少年对修道一途如瞎子看书,毫无头绪;颜琮之这自小从宗门长大的修道者,又少言寡语,不通人际,教导徒弟也能算得上是哑巴告状,说也白说。
高深的词句不适合凡人入门。
他的确不是个好老师。
至少不如他师兄观眇做得好。
颜琮之垂眸看着玉佩,伸手把玉佩拿起来,贴到少年额上:“闭眼。”
一瞬间绿玉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倪阳州明明闭上眼睛,却比睁眼看得还要清晰。
绿玉里是一个巨大的藏书楼,他身处居中蒲团之上,变成了万千道法经书的拥有者。
倪阳州猛地睁开眼,看向垂眸的男人。
“师傅……”
颜琮之以为对方又要说感激的话,这些天他从少年那里得到的感激比他修炼几百年听到的都多,便主动道:
“不必言谢,刻苦修习,不要被琐事分心,早有所成,才是正途。”
倪阳州神色变得尴尬:
“不是,师傅……我不识字。”
颜琮之的表情定了一瞬,半刻后开口道:“师兄为教导宗门弟子,在浪回峰办了修院,明日你也去一同上课吧。”
倪阳州把修院和元嘉说的对上了号,这一想,又想起了他的假师叔:
“师傅,我师……侄,就是元嘉,他——”
“回赤莲峰了,观眇和昊平都在那里。”
倪阳州点头,觉得应是过了这么久,回去找自己的师尊了。
其实不是,是颜琮之传音把正在修炼的昊平叫过来,揪着元嘉的耳朵给揪走的。
但这些就没必要和徒弟说了。
“你记住此次真气运行的方式,勤加修炼。”
颜琮之目光落到少年的布衣布鞋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尽好一个当师傅的责任。他从袖内翻出自己幼时穿过衣衫,又凭空捏了一块出入令牌,放到桌边:
“先将就穿我旧衣,而后拿此去领弟子服饰。”
颜琮之甚少有事情做得不好,也没怎么体会过这种因自己“失职”而影响他人的心情,此时站在床边,顿了一会儿才道:
“若有不便之处,向我直言便可。”
倪阳州看着稍显窘迫的师傅,忽然间觉得对方并没有那么出尘脱俗,崇拜依旧是崇拜的,尊敬也依旧是尊敬的,就在这么一刻,少年忽然有了自己是对方徒弟的真实感。
倪阳州露出自家变后,第一个诚心实意的笑容,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谢谢师傅,弟子的确有一事相求。”
听到徒弟的话,颜琮之神色正了一些,等着徒弟张口,无论是法宝经书,还是机缘灵草,自己都有办法得来。
少年看着回归严肃的师傅,摸着肚皮道:
“师傅,我饿了,想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