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炊烟袅袅升起时,胡里仍未返回,令胡东平心头涌现焦虑。按照往常这个时候,胡里早已回到家中。对于这个常常因贪玩而忘记时间的儿子,胡东平也只能无奈摇头,叹了口气:“封子,不用等他了,把餐桌整理一下,我们先用膳,今晚让他饿一顿……”
“胡叔,还是再等等吧,哎,你看这里!”
封况正在收拾餐桌,忽然发现上面放着一张带有字迹的纸片,随手拿起念道:“父亲,封子哥,我已回灵峰山寻找师父,请勿担忧,明日即归……”
“什么?回灵峰山了?”
胡东平疾步上前,夺过封况手中的信笺,反复审视确认,的确,那确实是胡里的笔迹无疑。
“胡叔,也许……那位百岁高龄的老仙长会有解困之策呢……”
看到胡里的留言后,封况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期待之光。那位老仙长,据说已寿逾百载,或许能找出解决此事的办法。
“哼,这小子就知道惹麻烦,他师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胡东平并不相信,毕竟胡里和他的师父虽能预知吉凶、探寻风水龙脉,但这师徒二人与世无争,这样的大事恐怕他们也束手无策。
“罢了,随他去吧,我们先用膳……”
得知胡里的去向,胡东平心中稍安。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尽管年纪尚轻,但却机智过人,独自一人回村应该不会遭遇什么困境。而让儿子亲自去找老道处理此事,也让胡东平多少减轻了一些内心的愧疚感——那些失窃的珍贵古籍字画本就在他手中保管,他实在难以面对那位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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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之际,胡里悄悄从收购物品的站点溜出来,独自一人跑到汽车站买了一张前往小镇的车票。之后又徒步跋涉回到村庄,整整耗费了一个下午。
走在村里蜿蜒起伏的黄土小路上,胡里内心满溢喜悦。尽管脚下道路崎岖不平,但他却觉得比起城市的柏油马路,脚踏这片乡土更能感受到实实在在的亲切与踏实。
此刻的村庄一如既往地静谧祥和,正是一家人围炉共进晚餐之时,炊烟袅袅升空,不时夹杂着鸡鸣犬吠之声,这一切在胡里听来,都格外悦耳动听。
“呀?小里,你怎么回来了?”
“小里,你在城里过得怎么样啊?你爹呢?”
“就是啊,这孩子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
胡里刚出现在村口,便被热情的村民们团团围住。胖婶更是直接将胡里揽入怀中,心疼地抱怨他显然在城里过得不好,比离家时瘦了许多。
“大爷,大妈,胖婶,您们都好……”
胡里一一向周围的长辈问好,接着解释道:“我是回来见师父的,我爹没一起来……”
“你这孩子,这么远的路也能自己跑回来啊?肯定还没吃饭吧?走,跟胖婶回家吃饭去……”
关于胡里该去哪里吃饭的问题,这帮热心肠的村民又争论了好一会儿,最终由胖婶拉着他走进了自家门扉。
即便只是一些凡俗的膳食,但胡里吃得津津有味,用完餐后,他与匆匆赶来的胖墩等同门子弟嬉戏片刻,随后便独自向山巅的道观行去。
离那座隐匿于山林之间的仙家道观尚有二三十步之遥,胡里便察觉到偏殿方向微微透出的灵光,内心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
师傅已是百岁高龄,却仍独居山中,身边竟无一人为其照料,作为弟子,本应侍奉左右,而非远离师门,远赴世俗县城研读经卷。
念及此,胡里心中对父亲的安排暗生不满。
“嗯?可是小胡须弟子?!”
待胡里走近道观八九步之地,内堂灯火突然闪烁,悠然传来老道的声音,尽管胡里脚步极轻,老道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到来。
“师傅,弟子回来了……”
胡里唤出的这一声称呼,竟带着几分哽咽。平日里,他鲜少在外人流露情感,此刻却仿佛有股冲动想要扑进师傅怀中痛哭一场。
随着一阵“吱呀”声响,道观侧门悄然开启,老道身影随之显现,虽然背光难以看清面庞,但胡里深知,师傅此刻必定满心欢喜。
“顽徒,才离山一周,就开始想念为师了?看你这般儿女情长的模样……”
老道望着胡里含泪的样子,嘴角上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然而看似举手欲重,实则落下时并未施加丝毫力道。
“师傅,弟子想您了,以后弟子不再离开,就在您身边陪伴……”胡里不顾师傅玩笑,一头扎进了师傅温暖的怀抱。
实话讲,在城中生活的那段日子,胡里感到无比压抑,那里犹如囚笼般桎梏着他,唯有身处师傅身边,才能感受到天地宽广、万物自由自在的气息。
“傻孩子,欲修行我辈清静之道,先需历经人间红尘磨砺啊……”
老道摩挲着胡里的头顶,心中亦感慨万千。风水相术之士往往逆天行事,虽不至于沾染生死杀伐之气,但却常因泄露天机而遭祸端,故多数人孤独终老。
他自己便是如此,自继承相师衣钵之后,便离开了故乡云游四海,一生未娶,连收下的两名弟子也早已流落异乡。
如今临近寿元尽头,老道却得偿所愿,将一名弟子引回身边,这弟子年纪虽小,孝心却难得,令老道心满意足。
“师傅,留在山上过这清修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以往,胡里钟爱喧闹,但在县城居住数日后,却又觉那份热闹与自己格格不入,相较之下,还是师傅身边这份宁静更让他觉得舒心。
“哈哈,不出一个月你就会厌倦了……” 老道听罢朗声大笑,牵起胡里的手,引领他步入屋内。
整个道观及厢房均是近日新建,然而除去外观新颖之外,内里的桌椅家具皆是老道使用多年的老物件,散发出一股陈旧沧桑的气息。
在竹屋中央的案几之上,摆放着一叠蕴含灵气的灵宣纸,纸旁则是一方形制古拙的紫金砚台,一支狼毫宝笔斜倚其中,散发着浓郁的墨香,令整个屋舍充满雅致气息。
屋内虽也夹杂着一丝煤油味,那是案头点亮的“灵引风灯”散发出的气息,因这座仙峰并未接引天地灵脉,故每当夜幕降临,老道便凭借此灯研读经卷,着述心得。
“师父,弟子恳请您,要么随弟子下山,要么弟子便独自留在这座仙峰修行。”
望着这简朴而孤寂的几件家具,胡里不由得再次拧起了眉头,以往频繁登山倒未曾觉有何不适,如今却让他的心泛起一阵阵酸楚。
“胡闹,你这小子不是一直惦念着那位名叫于什么的小仙子吗?若是在这山上荒废修为,变成山野修士,又有哪个仙子会青睐于你呢?”
老道闻声轻笑,但在言语间却有一瞬的心绪波动。
他深知自己的这位徒弟在风水相术上的天赋极高,一旦踏入此道,日后若是步其后尘,怕是也会孤苦一生。坊间传言,风水相术之士,往往难逃五弊三缺的命运,他无法洞察胡里的命运走势,因此也无法预知胡里将来会遭遇何种变故。
想到这些,老道内心倍感纠葛。自胡里幼时起他就将其抚养长大,这份情感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徒情谊,更像是将胡里视作自家孙儿般疼爱。但作为长辈,谁不期望晚辈能够幸福安康,子孙满堂呢?然而倘若胡里踏上这条修道路,那未来的变数,即便是他也难以把握。
见老道目光炯炯地凝视自己,胡里一脸不解,举起稚嫩的手掌在老道眼前挥了挥,说道:“师父,您怎么了?弟子可从未说过要娶那仙子为妻啊……”
“哦,为师没事,小胡子,你是否怨恨为师传授你风水相术之道?”
胡里一打岔,老道顿时回过神来,挥手示意,神情庄重地道:“须知吾辈修行者,常言五弊三缺之劫难以避免,且可能遭遇意外灾厄而不得善终……”
“师父,您为何问这个呢?弟子并无悔意。古人陈抟与袁柳庄不都曾寿至百岁以上吗?再者说,师父您都已逾百岁高龄,至今仍精神矍铄,即便此刻羽化登仙,亦可谓得享善终矣。”
胡里坚定地摇摇头,虽未将最后半句说出来,但其意思已经明了:即便老道现今已是百岁高龄,依然身体康健,可见并非所有修行者都会遭受五弊三缺之劫。
“哈哈,说得好,你这娃娃看得比为师还要通透啊……”
听闻胡里之言,老道不禁朗声大笑,他反思自身,多年来潜心钻研,竟忽略了“大道无形,常存善念”的教诲。只要坚守正道,何惧命运波折,何畏厄运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