汣北虽然是老家，大东真的不熟悉县城，初中在西沟就读，没出过家门，中考在县城住过三天。
这之后除了坐客车路过，一次都没有在县城逗留，甚至可以说陌生。
作为将来的工作环境，大东需要在别人给他灌输‘观点’之前，自己先感受一下物价和县城的生活节奏。
西沟镇初中现在没有了，有很多西沟人在县城租房，自己二妗就是，但不能叫上高中的表弟来带做向导。
最好的向导是韩秀丽、张静、张军、李建功他们，不过他们明天才能回来，叫孙倩来跟他一起提前逛逛，总不能学姐来一次，都没有好好招待。
孙倩非常满意大东的想法，自己就是来求开心的，当然会陪他。
两人开车随意转了一圈，从主路到辅路半个小时就转遍县城，煤业公司的办公大楼新建成刚三年，在县城东边的工业园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园区前后左右都是新建的小区和公园，且都没有完工，汣水从县城通过，给这个山中小城带来一丝秀气。
县城的繁华地段在中间，两个商城、两个超市、一条长千米的步行街、附近还有电影院、网吧、游戏城。
神奇的是，县医院、县一中、县政府和核心机构就在旁边。
孙倩和大东站在台阶上，甚至能感觉到县政府楼上的领导在注视整个县城的中心地带。
两人漫无目的走走停停，孙倩揽着大东的胳膊，一侧人来人往喧嚣不断，一侧安静无比，充满威严。
多少有点别扭。
“你没去过太多地方，我出差去过很多地方，这种政府与教育、娱乐、休闲购物搅和在一起的情况，只有北方能看到，南方真的少，甚至没有。”
“能说明什么呢？”
“不知道，总感觉有点乱。”
“这不叫乱，我突然明白张义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越是质朴的地方，越容易相信权威。”
“有点道理，然后呢？”
“他只说了半句，后来就说，烂肉是自己长出来的，不是别人扔过来的，汣山需要一个英雄。”
“他是想说相信权威就被愚弄？”
“学姐这话把主次弄反了，相信权威就容易抬高权威，进而让权威脱离来源，忘掉自身立场。并不是权威想愚弄，而是它无法‘落脚’。”
“哦，是这个道理，所以烂肉真是自己长出来的。”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每个家乡人都希望家乡变好，自然会挑毛病。
两人在一排小饭店走了一圈，发现里面全是人，而且门口有人排队，他们竟然没找到一个可以坐下吃饭的地方。
孙倩惊呆了，“你们汣北的百姓很有钱啊。”
“是这几年资源市场太好了，汣北除了大集团几个矿井，还有十几个矿井是民营企业，他们没有养老保险和公积金，工人流动性非常大，但工资的确高，比汣桉职工高15%左右，几乎是周边省市平均工资的两倍。
你只看到人们排队吃饭，刚才在辅路的时候，你没看到有很多麻将馆吗？里面全是打麻将的妇女，而且今天可是工作日。”
“是哦，汣北的婆娘还真清闲，男人不愁工作，女人带孩子打麻将，饭都不用做。”
大东呵呵笑了两声，“这与西沟无关，但县城的确是这样子，我的二妗就喜欢打麻将，但二舅照样赚不到几毛钱，可见他们不是赌博，纯粹是消耗时间，消磨人生。”
“你这感慨真没必要，还能要求上一代人跟我们一样急切希望成功？”
“不是啊，汣山市区的生活节奏就很慢，与京城天地之别，汣北更慢啊，悠哉悠哉，浑浑噩噩，从没听过老家有什么大人物，到现在为止，汣北还没出现过一个清北的高中生。”
孙倩瞠目结舌，“不…不是吧？这…这都高考三十年了。”
大东微笑点点头，“的确是，我这种算是超一流的学生，汣北一中根本留不住，都在市区中学，秀丽姐当时在一中是尖子生，她也不过是普通大学，重点大学一年难出一个。”
孙倩终于感受到大东的情绪了，怔怔说道，“难怪汣山落后南方三十年，教育水平可见一般，刚才那种情况，也是缩影啊。”
“没错，县城十几年前非常小，就是半山腰一坨，煤业公司所在的园区，以前是河滩沙地和庄稼地。
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老县城，所以一切配套都在这里，但那时候人少，不存在互相干涉。
不是说在一起就不对，也不是说互相影响什么，而是我看到思想与经济水平的脱节，百姓就算赚钱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花，下馆子打麻将，消费方式非常low，给后代的榜样非常差。”
孙倩撇撇眉毛，她能说啥呢，大东这是爱之深责之切。
两人总算在大排档找了个座位，里面好几家小吃摊，孙倩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两人叫了两碗炒面。
等上来一看，孙倩差点笑死。
八块钱的中碗面，比京城的大碗还多，她哪能吃的下。
挑了挑面条，孙倩对大东笑着道，“杞人忧天，赚钱管够吃，物价倒是不错。”
大东挑着吃了一口，味道不错，但他还沉浸在对家乡失望的情绪中，淡淡说道，“这才是大问题，他们不仅被地理困死了，还被思想行为困缚，生生世世。”
“你有办法？”
“暂时没有，而且我个人很渺小。”
“那你还想这么多。”
“我可以没办法，不能不知道。而且说句难听的话，像秀丽姐那样走错路的女人，像我这种贪心的男人，在汣北不少，岳家几乎全是，这就是问题啊。小三小妾的出现，是社会不可辩驳的倒退，我没有办法，是因为我也是问题一环。”
孙倩呆滞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两人安静吃完饭，回到车上孙倩开车，大东依旧托腮看着外面，眼里似乎有点复杂。
好好的快乐时光，非要去找什么问题，这下自己把自己搞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