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听雪斋。
陆映雪揉揉酸痛的眉心,用剪子修剪了一下灯芯,准备缓一缓就去休息。
陆行推门进来,模样略微欣喜。
“主子,飞霜阁传信,有二小姐消息了!”
“真的?”
陆映雪猛地起身,一时血液不畅摔回了椅子。
“主子,你怎样?”
陆行上前,陆映雪摆摆手。
“能确定真假吗?不会又是一场空吧?我已经失望太多次了。”
陆行回道:
“嗯,陆阁主已经找到人了,不过身份尚未确定。”
陆映雪皱眉,端起凉透的茶水润了润喉,掩藏自己的忐忑。
“陆言来府上十多年,眼睛就没从小霜身上移开过,连他都不能确定?”
“据说是因为对方失忆了。”
“失忆?”陆映雪眉头皱得更紧了。
“陆阁主一行已经入了齐国境内,主子不用着急,是真是假很快就能见分晓。”
“嗯,随时关注,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陆映雪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又圆了一分,冷辉洒在地上,清寒又寂静。
我们一家何时能团圆?
“何时能团圆?”
陆言望着掌心开始褪色的绣帕,低声喃喃,月色让温情的记忆浮现。
“你在说什么?”
缓过精气神儿的陆陆坐在书案前,烦躁的认着手边的一叠画像。
回眸瞧见那染上旧色的绣帕,忍不住嘲讽道:
“只能对着一张帕子睹物思人,看来人家也没多在乎你。”
陆言看向身前的少女,忆起了当年。
“当狗,要有当后狗的觉悟!”
当时,二小姐也是这般鄙夷的看着他,擦干净双手扔下这条帕子,留他一个人疯狂在理智崩溃的边缘。
她不是二小姐的证据很多。
比如她的身体比二小姐康健。
比如她能饮酒但二小姐滴酒不沾。
比如二小姐不怕死更不会怕他,二小姐只会用兴味或是看垃圾的眼神看他。
比如她的好恶很明显,然而二小姐的脾气介于稳定和喜怒无常之间。
比如她真情而深情,很讲义气,但二小姐凉薄无情,视人如玩物、如蝼蚁。
这些日子手底下的人加紧探查陆陆的身份,结果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出现的时间与轨迹与二小姐消失时的很贴近。
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陆言相信是别有用心。
可她真的好像啊,好像好像,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像。
陆言掌心收紧,将帕子揣进怀里,询问声:
“二小姐,我讲了那么多,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想不起来又如何?你烦死了!你不是说我是你小姐吗,你凭什么管我?”
陆陆直接来了个桌面大清理,再反手朝陆言脸上甩去,陆言拧眉擒住了纤细的手腕。
“放开我!我说了放开我!”
陆陆奋力挣扎,陆言呼吸一沉,表情转瞬又平和,他将少女按回坐垫,略微严厉道:
“二小姐,你要努力的想起来,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属下,让老爷夫人,让大小姐失望的对吗?”
话到最后,带着明显的逼迫之意。
陆言将少女的身子掰正,让她看向桌面,沉声道:
“来,我们再回忆几遍。
“你叫陆凝霜,是镇国公府二小姐,镇国公是你爹,出身渝州秦家的国公夫人是你娘。
你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叫陆映雪,现在是晋阳的大管家,总揽晋阳军政,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陆家没有别的亲戚,前头两个伯伯多年前就战死了,秦家方面,你有三个舅舅。
大舅舅秦知行,二舅舅秦征鸿,小舅舅秦玉书,他们都特别宠你,因为序齿进了秦家,你同样是首富秦家的二小姐……”
说着说着,陆陆哭了起来。
“我讨厌你,呜呜……”
陆言忍不住伸手触碰少女的眼角,轻声道:
“二小姐,你别哭。”
二小姐像是水做的一样,眼中的泪永远流不完。
开心会落泪,激动会落泪,伤心会落泪,痛苦会落泪,欢愉时亦是泪眼朦胧。
认识二小姐至今已经十数载,从只敢站在阴影里观察她的生活,到光明正大的回到她身边,到肌肤相亲,再到数次的生离死别……
他得到的不多,却总在失去。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翻来覆去。
早已成魔。
……
天光从窗柩照了进来,屋里一切都雾蒙蒙的。
陆凝霜揉着疼痛的脑袋从床上坐起,将头埋在膝盖间好久,才缓过来。
“相公——”她喊道。
暗戳戳进来的是柳徇风,紧抿着唇角想笑又不敢笑,好好儿的美男子显得贼眉鼠眼的。
“啊,凝凝是在叫我吗?”
柳徇风装傻充愣的走过来,兀自领了那声“相公”,想必是爽到了。
陆凝霜没跟他说笑,抬头就问:
“大夫晚上闯我闺房,白天也闯我闺房,净不做人事,我腿的毛病能不能治,怎么治,你研究出来了吗?”
柳徇风表情一僵,体贴的伸过去半个肩头,半扶半抱的将她移到梳妆台前。
“可以的,就是……”他欲言又止。
“说!”
“镇痛的药,有点儿问题。”
主要是她对内用的药不敏感,怕是不太好解决。
陆凝霜通过铜镜与柳徇风对视,平静开口:
“没关系,我不想等了。最迟明日,不然你就给我离开。柳大夫应该记得自己来这儿的原因,我最讨厌有人骗我。”
柳徇风一怔,瑞凤眼里的淡漠让人心悸,等他还想细看,她已经敛下了眸子。
“碎骨重塑,会很疼的,凝凝不再考虑一下么?”
“大夫,你以为的并不是我以为的,做人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
柳徇风端详着镜中人,眼尾上挑,妩媚多情,苍白透明的脸庞又增添了破碎感,火红的单薄长裙松垮的挂在肩头,微微露出雪峰。
她端坐在铜镜前,表情从容且淡漠。
仙的清冷与魔的妖异在她身上完美融合,危险又迷人。
她变了很多,稳定的情绪下是更多的病态和疯魔。
“凝凝……”
柳徇风忽然喉头发酸,喑哑的唤了一声。他可以想象,却又不敢想象她吃了多少苦。
他怕知道了,自己心碎难以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