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韩暮雪又来到了顾炎的“私人基地”,无名咖啡厅。
顾炎给她奉上了初见时端上来的特调蓝山咖啡,不过这一次,没有精心的拉花。
韩暮雪只是微笑着端起来闻了闻,沉浸在这馥郁的香味之中,几秒之后,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放下了杯子。
“孕妇不大能喝咖啡的,你不知道?”
“啊,是吗?”
“不会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哎,就你这样的,怎么照顾的好我们家莱莱?”
“她都压根儿不见我。”
“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我就跟个偷窥狂一样,租了间她们家对面的房子,天天趴着门缝儿,确认她好不好。”
一提及这些事情,顾炎就郁闷地不行。
“她对你,还是有心结的,慢慢来吧,谁让你老人家那么不靠谱,前任实在太多了,我们家莱莱是真的怕了。”
“我跟她们都是逢场作戏而已,我对陈莱是真心的。”
韩暮雪不屑。
“嗯,每个渣男都是这么说的。”
“你!哎~”
顾炎本想为自己解释两句,但想想还是算了。
“文章我已经写好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顾炎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到韩暮雪眼前。
韩暮雪按动电脑滚轴,大致浏览了一遍,不禁笑出声,摇摇头。
“你这哪是调查记者写出来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无良营销号,还疑似。”
“你考虑清楚了吗?确定要这么做?”
顾炎不无担忧的看着韩暮雪。
“要不,再跟老凌商量一下吧,你这样做,牺牲太大了。”
“不,有些人比我牺牲更大。”
韩暮雪垂下眼皮,想起已经停职,被巡查组带走的师父季飞宇,心里就一阵酸楚。
他明明是为了正义,却要蒙受不白之冤。
“顾炎,”她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顾炎。
“如果,我出事的话,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凌子越,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看着韩暮雪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顾炎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
“开什么玩笑呢韩暮雪,你能出什么事儿,怕网爆么,不会吧不会吧,吴辰轩那事儿你都经历了好几个月的谩骂了,我看你都挺过来了。”
韩暮雪的表情依旧严肃。
顾炎停止大笑。
“要不,还是不发了吧。”
他正要为难的按下删除键,却被韩暮雪拦住。
“你必须发,这是上级派给我的任务。”
“上级?”
顾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有上级?”
“你是特工?”
“你不用知道。配合我。”
韩暮雪抓着他的胳膊,态度很强硬。
“好吧~按你说的做。”
正说着,韩暮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转身找个地方,接起来,那一头混乱嘈杂的背景音里夹杂着李家明心急如焚的声音。
“雪,凌总出事了,南郊工厂闹罢工,工人把凌总给抓了。”
“人怎么样了?”
韩暮雪一听,心脏被吓得几乎骤停。
“人还好,就是被扣在工厂了,工人们要给说法。”
“好,你别急,我马上过来。”
“出什么事了?”
空旷的咖啡厅里,韩暮雪江电话那么高的音量,顾炎也听的差不离。
“凌子越出事了。”
“我送你去吧,一个人太危险了。”
“好。”
半个多小时之后,两个人到了现场,果然混乱,激动的工人还在高声抗议,几个警察还在做现场调停,但依旧轻易轻易不了民众的怒火。
韩暮雪下车,一眼就看到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李家明,有些可怜的捂着头,混在警察之中,抓着手机,正跟几名带头的闹事者磨破嘴皮的交涉。
“家明!”
她喊了一下李家明,李家明回头见是韩暮雪过来了,屁颠颠地跑过来,还是捂着头,看着既心酸又令人发笑。
“雪,你总算到了。”
他率先打量了一下,韩暮雪身边同来的顾炎,认出来之后,就点头礼貌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凌子越呢?”
“在里面,被围住了,不让走。”
李家明也很无奈。
“警察来了也没用吗?”
“都是普通人,劝说为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放出消息,说凌总要把业绩不好的南郊工厂给卖了抵债,转岗只是为了安抚一些老员工的借口。”
“那你们凌总是这个意思吗?”
“其实,”李家明面露难色,“南郊工厂只是整个凌氏的一个缩影,凌总的意思是,凌氏现在需要的是资源整合,南郊工厂是做袜子的,不是凌氏的主要业务,凌总的确考虑过后期关停……”
韩暮雪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那,如果南郊工厂转亏为盈,是不是就不用被关了?”
“那是当然的了,可哪儿这么容易。”
“凌总也是没办法。”
“好,我知道了。”
韩暮雪靠近情绪高涨的人群,几个拿着牌子的大叔,还在跟警察叔叔喋喋不休的诉苦,声音很大。
“雪,你当心,这帮老头不讲道理的!”
李家明见韩暮雪靠近人群,有些紧张的在身后提醒。
韩暮雪并没有理会,来到一群人交涉的区域,毫不客气的一把抢过了一个大叔手里的扩音喇叭。
把对方都搞闷了。
“你谁啊?”
韩暮雪日常出街,必戴黑框眼镜,又是素颜,穿的也很随便,披头散发的,没人发现是个女明星。
拿过扩音喇叭,韩暮雪找了个高处,虽然怀有身孕,身子比之前笨重了不少,但还是很敏捷,攀爬上去,动作很快。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
工厂内部,被几个大爷押解着,绑着双手的凌子越听到窗外如此熟悉的女声,瞬间激动了起来,站起身,又被一群人无情给摁了回去。
“容我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说上两句。”
也许是看韩暮雪穿的也朴素,不像高高在上的富人,所有人都仰头看她,看这个忽然出现的姑娘要说些什么。
“你们都是拖家带口的,都不容易,在这个工厂里,长的工作了十几年,短的也工作了十多个月,都指着每个月这点工资养活全家人。”
“现在大家今天会抗议,会闹,说到底是因为害怕这个工厂要被卖了,大家早被遣散了,没了生活来源。”
“可凌氏集团目前的状况,大家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一些耳闻了吧?不改革,凌氏就只有破产,这就是现实。”
“改革就是卖工厂吗?就是让我们这些老工人下岗吗?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吗?”
人群里,有人爆发出异议。
“这位大伯说得好!”
“改革凭什么要我们老工人牺牲呢?这是不公平的。”
“可问题是,大家只生产不谋求技术的创新,也不适应市场,那必然是要被淘汰的,这是必然规律。”
“我问过李特助了,转岗不是为了逼大家走,是为了让大家学习更多技能去适应市场,很好的把我们的产品卖出去。”
“这个过程的确是痛苦的,但是如果我们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感觉痛苦,那就说明在爬坡,在进步。”
“但是只要产品卖的多,大家的分红也多,是不是?只要盈利多了,凌总还有什么理由把咱们南郊工厂卖出去,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还在面面相觑的犹豫,李家明见有松动,兴奋又慌忙跑上去,拿过韩暮雪的大喇叭,拍了拍,继续说道。
“大家放心,如果不能接受转岗,总部会按照工龄给双倍赔偿,总部会派专门的人员来对接,凌总都可以安排。”
“几位师傅,放人吧。”
警察叔叔也不想局面闹的太难看,继续劝道。
为首的大叔,嘟囔了几句,斜眼看了看坡上的韩暮雪还有李家明,只好妥协。
“跟我来。”
“谢谢了,荣叔。”
李家明高兴地率先跳下,又伸手赶紧搀扶着韩暮雪一起慢慢下坡。
“你不能进。”
两个人一同欢欣鼓舞的迈步上前,荣叔却指着李家明,十分警惕的让他后退到大树后边,随后又指着韩暮雪招招手,让她上前来。
“丫头,你跟我来。”
“哦,好。”
韩暮雪指着自己的鼻子,又转头看了看局促的李家明,眼色示意他不要担心,便安心跟着这个大叔一同进入了完全停工的厂房区域。
一路上,韩暮雪好奇地打量着整个工厂的布局,真的是有一定的年头了,扑面而来九十年代的风格,就连工厂的地面都是交的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安全生产四个大字都是用红油漆刷上去的,两排的机械也很老旧了,但都被擦拭的很干净,养护工作做的也很不错,一看平时的操作师傅们都很爱惜。
韩暮雪看得一阵感慨。
他们不愿意把这里卖掉,除了为了这一份糊口的工作,也是为了自己在这个工厂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消逝的韶华时光吧。
办公室的门还是老式的锁,荣叔敲了三下门,像间谍接头一般,里头的人拉开保险栓,见是荣叔带着一个小姑娘。
“谈妥了,放人吧。”
身旁守着凌子越的一个年轻人不乐意了。
“爸,你别被骗了吧?”
“他们就派个年轻小姑娘糊弄你,你就信了?”
韩暮雪不管不顾冲了进去,来到凌子越身边,看着他破裂的眼眶,红肿的嘴唇,摸着这一处处的伤口,眼泪不争气地就掉落了下来,张开嘴说的话,也是带着沙哑的更咽。
“怎么搞成这样啊,他们打你,你没还手啊?”
凌子越温和的笑笑,用被捆住的双手,缓缓抬起,不无艰难的,用自己缰直的手触碰韩暮雪被眼泪浸湿的脸颊,有些心疼。
“别哭了,我没事的。”
韩暮雪站起来,情绪有些失控。
“扣押就扣押,为什么要打人呢?你们也太野蛮了吧??”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韩暮雪突然的大吼大叫给吓了一跳。
“打他怎么了,他要卖工厂就是不行!”
又是那个刺头青年出来做出头鸟,韩暮雪不等他说完,就反手扇了他一个巴掌,把这二货青年都给打懵了。
“爸,嗯哼……她打我!”
“哭什么哭,不嫌丢人的!”
荣叔见儿子哭诉也没多理会,打人的确是他们不对,他也不敢多为自己儿子开脱。
“我们走!”
韩暮雪气鼓鼓地给凌子越松绑,扶着人慢慢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气呼呼回头瞪了眼屋子的所有人。
就连一向在工人里很有号召力的荣叔,都被这凌厉如刀的眼神给杀得心虚不敢抬头。
“你是不是傻呀,人家打你不还手?”
韩暮雪瘦弱的身躯扛着凌子越,凌子越努力让自己站稳,不靠着她的力量前行。
“工厂是我要关的,只不过提前泄露了消息。”
“你觉得对不起他们?”
“拜托,用这种方式赎罪没用的,他们不会理解你的,你一个公司的掌舵人,怎么还这么天真啊?”
“至少,我心里能感到舒服一点。”
“唉,你说你,真是矛盾。”
“以后别再受伤了,要保护好自己,不为自己,也要为我跟孩子想想,是不是?”
凌子越停下脚步,转头很认真的看着韩暮雪。
韩暮雪看着他盯着自己的那双炙热的眸子,有些结巴了。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好,我知道了。”
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自己炽烈的眼神,嘴角噙着笑,如释重负般,把自己那条沉重的胳膊完全搁在了韩暮雪的肩头。
如是韩暮雪力气再大,也因为一时没有准备,硬生生让自己的左肩膀给塌陷了。
“你胳膊怎么这么重啊?”
她扶着凌子越的腰,皱着眉抱怨起来。
“你不是力气很大嘛,这就受不住了?”
凌子越还是笑着,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很畅快,甜丝丝的。
韩暮雪没接话,只是默默嘀咕着。
“都被人打成这样了,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老婆奋不顾身来救我,还这么厉害,我高兴不行吗?”
凌子越很骄傲。
“嗯,是,做你老婆,要会打架,会管理公司,会投资,现在还要会安抚民心了,太难了,另请高明吧。”
“那不行,”凌子越忽然用力,反客为主搂住韩暮雪的小腰,“这个职位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