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
    林旭贴着手机足足一分钟，对面终于还是传来了“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的语音提示。
    他已是满头大汗，毫无方寸。
    他万万没想到事态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宁婉兮的任性罢工这两天在网络上被炒得热火朝天，顺带便有“好心人”把她五年前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重又翻出来数落了一遍。宁婉兮又重新变成了全网群嘲的对象，只要一提这个名字必然下面跟着鄙夷、侮辱、冷嘲热讽。
    这几天公司前辈罗姐天天都在给林旭灌输如何公关的秘密绝招，还给他推了不少人脉，有专门做公关的、有律师、有媒体，林旭瞅着那一排消息就头痛，一个都没点开看。
    这宁婉兮一个人的事情已经让他够心烦的了，哪里知道雪上加霜，房思源导演也出了问题。不知道是谁把房思源在片场的“大声说话”录成视频发到网上，现在全网都在骂他霸凌，说他不尊重女性（明明自己也骂女性骂得很爽），还称他为独裁导演。之前房思源的路人缘非常好，即使对他电影没那么感冒的人也都很尊敬这位实力非凡的导演，现在世界仿佛颠倒了，一群挑刺他电影作品的人跳了出来，大放厥词指指点点，好像他们是多么专业的电影评论员似的。
    林旭感到很抑郁。
    他跟着宁婉兮快一年了，宁婉兮的人品他敢拍胸脯担保，她绝对不是网络上传言的那种“耍大牌”“没礼貌”的艺人，反而还很有责任、很有担当。
    他认识房思源也有几个月，跟着宁婉兮与这位导演打过几次交道，视频上那段发生时林旭因为其他工作并不在场，但他相信这其中肯定有误会，一向彬彬有礼的房导不可能当众辱骂女演员的。
    可他相信有什么用？网络住民可不会听你一家之言，他们主意大得很，什么观点刺激、什么观点能给他们提供发泄口，他们就会像那蚂蚁见了芝士，排着队往那儿赶。哪里会管真和假？
    宁婉兮也是的，这关头了还玩失踪。
    林旭不禁又回想起她发火罢工当日的场景……
    ——
    “那接下来我们把刚才那场戏正式走一遍，位置、台词都记住了。”
    房思源在片场大声吆喝，他声如洪钟，却依然克制而有礼。
    就在所有人都各就各位准备开拍时，宁婉兮忽然大叫起来——
    “我的水呢？！”
    所有人的目光向她投去，只见她满脸不悦，虎视眈眈地望着一旁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一脸无辜地指了指宁婉兮手边那瓶中午刚买回来的蜜桃乌龙。
    女人的脸色差到极致，下一秒仿佛就要火山爆发。
    “我喝不了蜜桃乌龙。”
    她克制着情绪，保持冷静，却掩盖不了声音中的不满与怒意。
    角落的林旭一听这动静扔下手上的活赶忙跑了过来。那道具小伙见着他，投来满腔委屈的眼神。
    这小伙中午来找过他，问他宁婉兮爱喝什么饮料。林旭随便和他说了几个平时自己会买的饮料，其中就有蜜桃乌龙。
    他终于读出道具小伙眼中的质问了：不是说喜欢喝蜜桃乌龙的嘛！
    林旭也一头雾水，宁婉兮按理说能喝蜜桃乌龙的呀，怎么这会闹脾气说喝不了？
    房思源的脸已经快黑成包黑炭了，一言不发站在一旁。
    零零碎碎的议论声从林旭耳旁刮过——“果然是大碗”“名不虚传”“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些明晃晃的针对宁婉兮的负面言论这会像一根根尖刺往林旭心里头扎。
    他特别想冲过去和他们一一争论，但眼下不能再给宁婉兮添乱了。
    他把目光投向风暴中心的那个女人，她气鼓鼓地瞪着眼睛，声量大了许多：“保温杯，祁山红茶，加枸杞。”
    这是对道具小伙的指令，后者明显不甘心，站着动也不动。
    这时，房思源终于出声了。
    “半小时，都买回来。”
    道具小伙憋着眼泪，扭过头就出去了。
    林旭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没太明白不就一喝的，有至于发那么大火吗？但有人退了一步，这事情应该算解决了。他看着宁婉兮的脸色依然很差，本来想给她泡杯热水，一想刚才就是因为一杯水闹脾气，只能把宁婉兮随身带着的暖手宝奉上，一月的天还是怪冷的。
    宁婉兮冲他摆摆手，一个人走开了。
    半小时后，道具小伙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茶庄的袋子。
    他不敢去找还虎着脸的宁婉兮，先跑到房思源面前把东西一一拿出来让他确认。
    保温杯、祁山红茶、枸杞，确实都买了。
    房思源眉头一皱，宁婉兮的声音适时传过来。
    “这个保温杯不行，我不喝。”
    要说之前那饮料她不喜欢喝还能理解她的行为逻辑，但明明照着她的话买了对应的东西，她还闹脾气，这不纯粹是找茬吗？
    全剧组的人对这位臭名昭着的女艺人都失去了耐心，每个人都拉着张脸，目光不善。
    这让林旭如坐针毡，他硬着头皮走到宁婉兮边上轻声问：“我的姑奶奶，保温杯哪儿不行啦？”
    “我要粉色的，而且不能有logo。”
    林旭拿起保温杯，上下左右看了看，这是最基础的黑色款，底部烫金印着厂牌的logo。
    “这个logo贴掉可以吧？”他提出了一个方案，寻求房思源的认可。
    导演也松了口：“镜头可以不带到logo。”
    他这么一说，就意味着导演觉得可以，那演员再闹就是矫情不懂事。
    可那宁婉兮就杠上了，她瞪了房思源一眼，特别坚定地发话：“不是粉色的杯子我不演。”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片场。
    这下可彻底炸开了锅。
    当事人走了之后，留下义愤填膺的群众们挑着最难听的词都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道具小伙可怜巴巴地望着房思源，六神无了主。
    而林旭也被架在火上，追出去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一时之间他呆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耳边的喧嚣也渐渐听不太真切。
    “林旭。”沉稳的声音把林旭的思维拉回来一点，房思源站在他面前，特别严肃，“问她还回不回来了，不回来我直接换人。”
    这可把林旭吓得不轻，连忙应道：“回！肯定回来。我去劝劝她，现在就去。”
    他很庆幸房思源给了他这么个台阶，脚下抹油一溜串儿地逃离这个炽火地狱。
    ——
    然而，那天后林旭没见上宁婉兮一面，发过去的消息、打过去的电话全都石沉大海。他焦头烂额，没办法之下选择了最笨的办法——去宁婉兮家蹲守。
    可是一天一夜了，连个人影都没蹲着。
    眼看着网络上的舆论发酵得越来越离谱，林旭体会了一把热锅上的蚂蚁的心情。
    他至今都没想明白宁婉兮怎么突然就变成五年前的“大碗”了，她明明最重视承诺、最重视工作，他认识的宁婉兮绝对不可能抛下剧组自己逍遥。难道一直以来她都在骗他？在他面前呈现的那个智慧、聪明、有担当的宁婉兮都是假象，实际上还是和五年前一样任性、不负责任、不知轻重？
    林旭头都大了，目光紧紧盯住手机。
    我的好姐姐，给我个回应，只一个字也可以啊！
    再没办法的话……要不去找柴总？这次赌局本就是柴总挑起的，宁婉兮不至于不接柴总的电话，除非她主动弃权。
    这么一想，林旭的心更慌了。
    不行，必须得找到她。怎么都得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林旭脚下生风，疾步走向地铁站。
    同一时间，宁婉兮站在窗帘后面，看着那个跑远的身影，舒出一口气。
    林旭这小子还挺有毅力的。
    她拿起手机发出一条消息：晚上八点，老地方。
    千鸟屋内，人声鼎沸，正是一天最忙的时分。
    这些食客都不会想到在二楼的一间小隔间中坐着霸占热搜两天的女主角，她像个没事人似的和小姊妹开心地喝着小酒、聊着小天。
    “你今天这身衣服，文艺复兴啊？”葛千秋笑眯眯地打量着宁婉兮。
    她今天穿的这身衣服是五年前葛千秋特地给她设计的战服。玫红色v领毛衣加上黑色皮质短裙，让宁婉兮看着又甜又飒。葛千秋是按照宁婉兮的三围设计的，完美衬托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所有男人看了都会两眼发光、所有女人看了都会大叹羡慕。
    “不错，这些年身材没走样。”葛千秋笑着嘉奖道。
    宁婉兮得意地一昂头：“那必须的。”
    “怎么？又要战斗？”葛千秋问。
    这套衣服正是送给五年前即将出国的宁婉兮，贴着宁婉兮自身气质的同时又增加了侵略性的大胆设计，好像一个战士的盔甲，所以她俩都把这套衣服称作“战服”。
    “被逼上梁山，不得不落草为寇。”宁婉兮无奈笑道。
    葛千秋的神情变得更温柔了，她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不用多说，宁婉兮就知道她的意思。现在网络上到处都是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一如五年前那样，葛千秋难免会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害怕她重蹈覆辙。
    宁婉兮咧开嘴给她一个豁达的笑容：“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是那个幼稚的小女孩了。”
    目光停留了好一会，确认她没撒谎，葛千秋才松口气。
    “真罢工了？”
    宁婉兮坦然道：“对啊。”
    “来吧，我做好准备听你吐槽大导演了。”
    宁婉兮被她大义凛然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
    “难得和你见面干嘛要说那个晦气的人，咱好久没掏心窝子讲讲话啦。”说着，她亲昵地拉住葛千秋的手，月牙眼中都能掐出蜜来。
    葛千秋展露出笑颜。
    “怎么样？你那边还顺利吗？”宁婉兮问。
    去年花月时尚周上的那次show帮助葛千秋的qiu品牌打响知名度，那后来葛千秋就进入了工作狂人的模式，其实这一次见面也与上次相隔了一个多月，两个人很难碰上时间相聚。
    “去年年底，我妈带我去了行业内的交流峰会，见到了许多时装品牌的大佬们，以前只在杂志上、新闻里看到过他们，一个峰会全给我见了个遍，怎么样？我是不是人生赢家？”
    她脸上荡开了充实而又幸福的笑容，口吻中充满了骄傲之情，不过她又说道：
    “创业之前，人总是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想着我一无所有，赌一把又何妨？不成功便成仁。而一旦你有了些资本，很快就被束缚住了，做一个决策瞻前顾后，既不想毁了之前的积淀，又想要更进一步的突破。这个平衡感挺难的。”
    葛千秋眼中的光慢慢暗了下去，被宁婉兮察觉到了她的困处。
    “遇到什么事了？”
    “也不是。qiu发展得挺好的，我们现在主要做高端定制，客户虽然不多，但粘性挺高的。一直是这个规模的话养活自己肯定没问题，但你知道，我的目标在更远的地方。”
    之前葛千秋向宁婉兮透露过她想要将自己的设计市场化，引领年轻一代的潮流。只做高端客户远远不够。
    “所以我现在想，是不是最初的战略制定就出问题了？一开始选的这条路就不适合往市场化发展，现在想要打开市场挺难的，最大的问题还是资金不够。”
    高端客户虽说单价高，但对品质的要求也导致成本高，净利润用来维持小公司的运营不过刚刚好，想要拓展业务几乎不可能。
    “找投资？”宁婉兮提出了一个可能性。
    “嗯，我也在考虑，其实……哎，我不想去求她。”
    宁婉兮知道钱的事只要葛千秋说一句话，她那个时装品牌大佬的妈妈肯定会满足她，但这个倔强的姑娘一开始就决定自力更生，如今返回去求人面子上挂不住，即便只是用她妈妈的人脉都会让她有挫败感。
    宁婉兮往葛千秋那儿靠了靠，用平和的语气劝道：“千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没有东西比自己在乎的东西更重要。我都能屈尊降贵演房思源的戏了，你又为什么不能放下面子，为了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葛千秋轻轻“嗯”了一声。
    话是那么说，理是那个理，但要跨过心里那道坎儿并非那么简单。
    葛千秋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玉子烧放到自己的盘子上，用筷子平整地切了一小片，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
    宁婉兮知道她需要思考的时间，便静静地等着她。
    短暂的沉默后，葛千秋亮出笑容，率先举杯和宁婉兮碰了个杯。
    “你说得对，再给我一些时间。”
    “嗯嗯，今儿个难得喝一杯，咱不想那些糟心事。反正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说完，宁婉兮举杯一饮而尽。
    把工作抛到脑后，两个小姑娘聊着最家常的话题、最无聊的八卦，说男人、说女人，说美妆、说时装，时间一会会就过去了。
    酒足饭饱后，葛千秋忽然想到什么，酒精已经麻痹了她的舌头，导致说话有些大舌头，但还勉强能听清她的话：“我们……婉兮那……么漂亮，怎么有人舍得吼你啊？”
    一听这话，宁婉兮愣了好一会，脑中的天线绕了点路终于接到了对应的事情。
    “啊！”她大叫一声，“那个你信了？”
    葛千秋迷糊着双眼，嗓子里掐出“嗯”的一声。
    宁婉兮放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剪得很真吧？”
    彻底把葛千秋搞懵了，缠着宁婉兮娇滴滴地问：“啥情况？啥情况？有情况！”她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晃晃地点了点宁婉兮的鼻子。
    “那是房思源在给我讲戏！”宁婉兮凑到葛千秋耳边大声说。
    “啥？假的？我就说呢！那个房思源几个胆儿啊？敢吼我们家婉兮。”
    “啥意思？你说我是母老虎嘛？”宁婉兮不满地轻拍了下葛千秋。
    “哪儿呀！我们婉兮聪明漂亮、温柔贤淑，疼你还来不及。”
    被狠狠夸了一通，宁婉兮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