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show按着葛千秋计划的流程顺利地推进。
    六件颜色各异的旗袍相继走来，模特们赋予了它们生命，让它们比在衣架上看到的更加光彩夺目。
    葛千秋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这是她梦想中的show台。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从八岁以来的梦想，十几年的努力，五年的心血，铸就了这一台show。
    葛千秋想到了那些熬夜剪裁的日子，想到了为了一个灵感茶不思饭不想的日子，想到了和意大利的伙伴们高谈阔论的日子，还有每一个给过她感动的展览、设计。
    终于，她也跨出了这一步。
    终于，她站在了那条赛道的起跑线上。
    终于，她可以去追赶、去超越、去创造属于她自己的品牌。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总算懂了。”
    身边，一个声音沉沉的，传入葛千秋的耳中。
    葛千秋心下一慌，赶忙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在他面前哭，太丢人了！
    她侧头看到郭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如此的专注和向往，她的心又被狠狠戳了下。
    泪水控制不住，她只能转头用手抹去那些不听话的眼泪。
    “你是对的。”郭盛又说。
    这回葛千秋回他了，以轻松打趣的口吻：“什么对不对的？”
    “和我分开，去意大利留学。都是值得的。”
    葛千秋的心被重重敲了下，激荡起层层回音，传至全身，让她的身体都在微微颤动。
    当年，在那个郭盛想要和她求婚的餐桌上，她只用了一句话就打碎了郭盛所有的畅想。
    “我们分手吧，我下个月就要去意大利了。”
    她记得那时候的郭盛像被石化了一般，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作。
    他们的感情很稳定，他们都见过了双方的家长，他们就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步入下一段人生。
    都被她那句无情的话给打碎了。
    葛千秋知道自己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确定了自己的一生，那就是服装设计，从来没有旁的念头。带来的结果就是她心里的第一位只能是服装设计，任何人无法取代它成为第一。她父母做不到，宁婉兮做不到，更别说郭盛了。
    同样的，郭盛是一名警察。他的第一位也只能是警察这份职业。
    如果只是谈恋爱，葛千秋会很享受这种给彼此足够空间的关系。
    但婚姻不一样，婚姻不可能没有“家”，只要有家，就得有一个人“顾家”。
    郭盛做不到，她葛千秋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又何必勉强彼此？
    葛千秋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尽管分开的时候确实不习惯了好一阵子。对，不习惯。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换做是谁都会不习惯。
    t台上那一件件闪亮的服装才是她的归宿。
    如今它们就像是自己长大的孩子一样，如此争气、如此亮眼，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是恋爱和婚姻无法给到她的东西，这才是她要的人生。
    “你一定会成功的。”
    这句话之后，郭盛没再开口。
    略有些僵硬的祝福，葛千秋知道他是真心的，这人性子直，从来说不出什么漂亮话，这也是他可爱的地方。
    show到了最高潮的时间，台上六位模特分左右站在两边，与台下的观众互动拍照，气氛很是火热。
    郭盛没有拍照，他低头解锁手机，点开一个app，看了眼。
    嘴角微微勾起。
    总算发了。
    杨理萌的目光完全被台上的光鲜亮丽给吸引住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心里激荡万分。
    这世界好美，而她现在离这个美丽的世界只一步之遥！
    灯光或隐或现地掠过她的身体，如同一只被遗弃太久的小鹿终于有阳光关注到了她的存在。
    曾几何时，杨理萌觉得自己很害怕光，因为它会把自己的丑陋暴露，无所遁形。而现在，仅仅是一点点光的末端都让她的心情激动。身体中的某个东西在慢慢觉醒，它沉睡了二十多年，就连杨理萌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萌萌。”身旁的同事重重推了下杨理萌，这才让她的视线从舞台上挪了回来。
    “你也太专注了。”同事笑道，然后提醒她说，“看手机，热搜。”
    杨理萌打开手机app，点进热搜，赫然看到了top1的那条词条——
    #黑心公众号被有关部门取缔#
    点进去第一条就是一则新闻，内容是说包括“扒一扒事儿”在内的三家娱乐公众号因歪曲事实、散播谣言，对相关公众人物造成严重影响，且传播范围甚广、牵连人物众多，已被公安局依法取缔。
    “扒一扒事儿就是那个专门扒艺人隐私的营销号吧？”同事问。
    杨理萌对这个id可熟悉了，正是因为这个号发的一篇捏造事实的文章，把她给牵扯进了这次宁婉兮的霸凌风波。从那天起，每晚这个id都会在她的梦中作威作福、执着鞭子追得她四处奔波、狼狈不堪。
    “恶人有恶报！这下爽了。”同事十分解气。
    杨理萌觉得这事儿也太巧了，宁婉兮霸凌风波刚被平息，这个节骨眼上这几家营销号被公安部门取缔，很难不把这两件事儿给联系起来。
    同事继续叹道：“这下你和宁婉兮是真的沉冤得雪了。”
    杨理萌疑惑地望着她。
    “哎呀，这几个狗仔号被取缔了，不等于官方盖章他们造谣了嘛。谁还会信他们说宁婉兮霸凌同学啊？”
    杨理萌恍然大悟，对哦，她原本以为那个澄清视频已经为霸凌事件画上了句号，而公安部门这公告一发，更是为她和宁婉兮的清白加了一道有力的证据。
    所以，这个事情难道是宁婉兮……？
    不会吧，她再怎么牛，也动不了警察啊。
    美丽的舞台就在面前，杨理萌决定不去多想这个问题，万事大吉就完事儿了。
    她退出这条词条，正要关掉app时，忽然瞥到了这个词条下面两行的位置还有一条词条——#宁婉兮初中同学道歉#
    她的心一揪，不由自主地点进了那个词条。
    映入眼帘的是id为“我在路边理发”的号的一篇长文道歉。
    杨理萌一目十行地掠了遍长文，一个名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姜明杰——她初中四年噩梦的根源。
    自称是姜明杰的号主在道歉文里解释了他因为受到了营销号的利诱，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了歪曲事实的发言。他以此文申明，之前在“扒一扒事儿”文章中所做的证言都不是真的，宁婉兮在校时期并没有任何霸凌行为，照片中的打手也是他找来的，和宁婉兮没有关系。他承认初中时期曾经“误入迷途”，不过，对于杨理萌的事情他却只字未提。
    文章末尾提到，他在警察的教导下已经深刻悔悟自己的所作所为，今后一定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原来如此呢。”同事盯着杨理萌的手机画面道，“是这人把营销号给供出来的啊，你初中同学还算有良心。”
    听到这话，杨理萌只能苦涩地笑了笑。
    希望他是真的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杨理萌把手机收了起来，舞台的音乐逐渐轻了下来。
    六位模特都已经退场，舞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小灯打着柔光。
    音乐的停止让广场进入了短暂的沉默，人们纷纷抬头张望，迟疑着是不是这场秀已经结束了。
    忽然，一束金光照亮了舞台后场的登台口，低沉的鼓点急促地由轻及响，如同古时战场上鼓舞士气的大鼓，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出。
    随着有力的鼓点和昂扬的号角，登台口缓缓出现一个身影。
    侧灯缓缓灭去，庞大的影子慢慢收缩，身影终于亮出了她真实的面目。
    一身正红色的旗袍，贴身的剪裁衬出她曼妙的身姿。
    她缓步向前走来，每一步都仿若带着历史的厚重，大气而庄严。
    广场上的人们都张大了嘴巴，全被这盛大的装扮给惊艳到了！
    一时间，整个广场只有那宏大的音乐和稳步向前走来的惊艳众人的女人。
    她身着的旗袍上两条飞龙盘旋沸腾，一颗明珠光鲜夺目。
    祥云穿行于她秀美的发髻，朱红点缀着她的眉间。
    她的嘴角轻轻勾起，却是倾国倾城。
    她走到舞台中央，微微欠身，并没有轻浮的招手，只淡淡地点头与微笑。
    快门声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迟来的欢呼声几乎要淹没整个广场。
    杨理萌也举起手机，打开照相功能，泪花在她的眼角泛着光芒。
    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人总会带着她浑身的光芒来到她面前，驱走她世界中的黑暗，告诉她，世界是有光的，不要放弃。
    杨理萌轻轻按下快门，定格了光的瞬间。
    同一时刻，亦有一人情不自禁地按下了快门。
    广场西边的人群中，房思源盯着手机屏幕中的女人，久久、久久不能回神。
    从她刚刚从登台口现身的时候，他的心就莫名地乱跳。
    他等了一晚上，都在等着那一身正红色旗袍的登场，那一刻他知道，来了。
    自从那天在qiu展区对这件旗袍一见钟情之后，他脑中就一直在描画着什么样的女性才能镇得住这件旗袍。
    因为它太“正”了，它太“美”了，一旦模特有一丁点的瑕疵都可能破坏它的气质，而如果模特美得毫无特色，那只会沦为一个没有感情的衣服架子，便被这衣服夺了风头。
    怎样的人才能与这件旗袍相得益彰？
    房思源觉得这个问题太重要了，因为这关系怎样的人才是他心目中完美的陆曼玉。
    至今为止，房思源没有碰到过任何一位优秀的女演员符合他心中的期待。
    如果……如果有人能与这件旗袍相映生辉，那么她一定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陆曼玉的人选。
    现在，这个人是谁，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是漂亮的衣服架子？
    还是气质的破坏者？
    能达到他预期的概率有多少？
    房思源抑制不住自己乱蹦的心脏，他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只愿更早、更快看到那个答案。
    当女模特的装扮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睛，那一刹那，房思源仿若被雷劈中一般，一动都不得动弹。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舞台上那个女人身上。
    脑中除了“完美”二字，别无其他。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她的端庄美丽……她已经不是她了。
    她就是陆曼玉！
    房思源承认，他动心了，对舞台上那个身姿曼妙、倾国倾城的女性，对这个他心目中理想的陆曼玉。
    这简直就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
    如果很简单地搞定拍摄版权问题，他就不会亲自登门拜访金木子，也就不会路过湖滨步行街。不路过湖滨步行街，他就不会关注花月时尚周，不会看到qiu展区，自然也就不会邂逅这件旗袍。如果没有见到这件旗袍，他就不会来看今天这个show，更加不会被舞台上的这个女性深深震撼！
    是的，这一切都是命运。
    房思源再次在内心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一定要拿到《金丝雀》的拍摄版权，一定要请到这位模特来当他的女主角，一定要带这部片子走遍世界每一个电影节！
    舞台上的女性礼貌端庄地与台下观众简单互动，照相时间结束后，她从容淡定地走下台。
    再次登场时是一行七位模特一同，主位自然是她。
    房思源没有看到最后，他再次确认了口袋里qiu的名片，转身离开了这片五光十色。
    qiu show十分成功。
    落幕散场时，观众们都在意犹未尽地讨论刚才的演出。
    葛千秋站在一旁，听着观众们的赞不绝口，心里头都乐开花了。
    今天最后的压轴大戏真的太让她感动了！
    宁婉兮这女人要么不认真，认真起来真的是没人能比过她。
    晚上得好好请她吃顿好的，葛千秋心想着。
    待观众散得差不多了，葛千秋奔往临时租用的化妆间，第一个就拥抱住了宁婉兮。
    这女人已经把衣服换了，这会正在卸妆。
    “爱死你了！”葛千秋大呼。
    宁婉兮冲她眨眨眼：“必须的。”
    另外几个模特们凑在一起，人手一个手机，一边刷着一边惊呼：“真上热搜了！哎哟我去！”
    “人生第一个热搜！”
    “花月时尚周惊现旗袍美人，哈哈哈哈哈哈！”
    “有我！有我！我要给妈妈打电话去！”
    葛千秋耐不住也刷起手机来。
    “妞儿，你……又抢了我的风头啊！”
    宁婉兮抢过葛千秋的手机瞄了眼，就见热搜榜前五中有两条是和取缔营销号相关的热搜，有一条是#宁婉兮当代武则天#。
    她纳闷了，点进去看到都在刷今天晚上她的旗袍盛装高清照。
    她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手机，存了张安晴刚发给她的走秀照，上传并编辑了条微博：
    “qiu出品，独一无二。@qiu”并带上词条tag。
    完了，她拍拍葛千秋让她再刷下微博。
    那一刷，可差点没把葛千秋的手机给刷没了！
    qiu的官方微博，原本只寥寥一万粉丝，瞬间涨到了九万粉！并且还多了上千条评论、上万条转发还有几百条私信。
    所有的源头都在宁婉兮随手的一个@。
    “哇靠了，明星代言还真的有点道理啊。”葛千秋大为感叹。
    宁婉兮笑着打趣：“那可不？后悔没签我代言了呗？”
    葛千秋捏了下宁婉兮的脸蛋：“怎么没签了？这不还没到时候。”她的声音轻了下去，“我们……还太小。”
    两人正聊着，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唤：“婉兮，有人找你。”
    宁婉兮转头往门口望去，两个不是那么协调的人双双站在门外。
    胖胖的女孩子腼腆地冲她笑了笑。
    高个子男生大大咧咧地朝她挥手，并朗声招呼：“姐，好久不见。”
    夜色渐深，湖滨步行街的灯光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盏盏连着从街头亮至街尾。
    金木子坐在窗边，遥遥望着热闹非凡的步行街，今天也是平常的一天。
    薛小妹把最后一道菜从厨房端到客厅的餐桌上，解下围裙招呼金木子吃饭。
    “上次和您说的那个女明星霸凌事件您还记得吧？刚刚公安局发澄清说那是营销号造谣。我就看那小姑娘漂漂亮亮的，怎么会干霸凌那种吓人的事情？现在这些营销号真的是没底线，为了热度什么事情都敢编。我看啊，就该给他们一点教训，不然这个以后网络上哪里还有正义有王法了？”
    金木子淡淡地笑着，静静听着薛小妹的唠叨。这屋子有那么个爱说话的人也好，至少不会太寂寞。
    “不过这女明星，宁婉兮，她也是个厉害的角色。我是从没见过哪个明星为了澄清自己的谣言还专门去拍小片的。昨天那个片子可把我给感动哭了，对了，金老师您也看下不？”
    说着，她不等金木子的回答，便自己拿了手机调出视频搁桌上给金木子放。
    视频的旁白是一个弱弱的女生在诉说着自己的经历，情绪渲染力很好，加上真人实景实物的拍摄更增加了这条片子的真实性。
    现在的孩子都能那么主动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呵。
    金木子不由感叹。
    “这姑娘是真的冤，本来没啥事儿了，莫名其妙又被扯进明星的破事里来。不过啊，我觉得这姑娘早想表达自己了，正好是一个机会。这世上有哪个人是不喜欢说话的呀，那不得闷死啊。”
    金木子笑了笑，如果不让这小妹说话，那确实不到一小时就能憋死她。
    于是，薛小妹管她滔滔不绝，金木子安静地吃着晚饭。
    又叨了五分钟，薛小妹终于累了，喝了口水，刷了下手机，忽的大呼起来：“哇塞，这宁婉兮真的好漂亮啊！”
    金木子不动声色，她知道薛小妹肯定会把手机放她面前，与她分享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薛小妹就这么做了，她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女人的照片。
    那女人穿着一身正红色的旗袍，气质端庄，态度从容，眉宇间显露出霸王之气。
    “武则天”，还真的颇有些王者风范。
    “是很漂亮吧？怎么说，就和其他小姑娘不一样的。现在的女明星都有点小家子气。不过这个宁婉兮，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哦，我不是说电视上，在其他地方……”薛小妹琢磨了会，没什么结果，便自我和解道，“也许是见过和她比较像的姑娘吧。”
    金木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中光彩夺目的女孩，似乎全世界的光芒都为她而闪亮。
    她坚硬的心仿佛被高温熔了一个角，慢慢柔软。
    “企划书，你拿回家了？”金木子抬头忽然问道。
    薛小妹愣了下，一拍脑袋，想明白了金木子指的什么。
    “在抽屉里呢，反正我也不着急。”
    金木子轻轻“嗯”了下，薛小妹却敏锐得察觉到了她心思的变化。
    不过这回，她没说什么，笑着替金木子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对了，那小伙子留了张名片，就夹在那叠企划书里。”
    金木子点了点头。
    如果自己都放弃发声了，那世界上又有谁能听到你的声音？
    与性别无关、与年龄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