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美人妆·巧笑倩兮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如今说是什么陈公子要娶她,他倒也想真心实意祝福她,不过来往客人们这些话也都不无道理——这场婚事只怕是不成。
    若不成,声誉受损更多的也是女子。薛云经历本就艰难,这一回只怕要受大罪。
    吴争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上的账本,全然没注意到掌柜的已到了跟前儿。
    直到掌柜的用手盖住了他看的那页账,他才缓过神儿来。
    “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掌柜的无奈,“都叫你几声儿了,你想什么呢!”
    见吴争低着头不应,掌柜的猜出了七八分。
    “他们说的,便是你同我说的那位姑娘吧?”
    吴争失落地点了点头。
    “吴争啊,”掌柜的叹了口气,“人活一世,便是为着在这世上不留遗憾。你且听听那些人的话茬儿,在那些人眼里,那姑娘是什么样儿的?在你眼里却是不同。既你与她算是旧识,何不去问问?在这里,在这里百里城中,她也只你这一个熟人。她是你带来的,关切一下也是应当。需知恶语伤人,这些流言对一个姑娘家来说也是件了不得的事。就算你不对她表明心意,哪怕问问也好哇!喜欢谁,却连问一句都怕,这可不是好男儿的做派。”
    “我明白,只是……只是我的立场……”
    “什么立场?喜欢一个人,还讲求什么立场?难道非得将火烧大了才入锅烧菜?油呢,热得冒了泡就成了。你要等火大了,那油还不得溅出来?”
    “火大了,油溅出来?”
    “是啊!有些事,何须得挑明了才能做?我和我家那口子,也是一见钟情呢,二回见了就彼此定下终身了!”
    吴争猛然醒悟过来,是啊,只一面之缘又如何,若是喜欢,便告知那人,若是担心,便问候那人。人之一生,谁知长短,何苦独自郁郁寡欢,说了,也就痛快了。
    “多谢掌柜的,我明白了。”
    掌柜的笑了笑,“得,明白了就成,今儿店里头也不大忙,便放你一日假,想做什么,就去吧。”
    吴争神色欣喜地看了一眼掌柜,合上账本出去了。
    松月坊内,薛云正练着琴,外头姑娘敲了门,告知是有旧人来访。
    薛云初来此城,哪里来的什么旧人,稍想了片刻,便明了了。
    “请上来吧。”
    外头的姑娘有些意外,这位薛姑娘自打来了松乐坊,除了刘三娘亲来说和,从不见人,且楼里上下都知薛姑娘在这里并无什么相识。
    虽疑惑,却还是将人请了上来。
    “薛姑娘。”
    薛云未回头,却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她从帘子后出来,笑盈盈地叫着“恩人”,又向眼前人鞠躬。
    “不敢当,薛姑娘快别这般作礼了。”吴争道。
    “恩人才是,头前也在乐坊见了恩人,还同恩人打了招呼,再一转头,恩人却不见了。想是那时门前乌泱泱的,恩人不曾认出我。”
    说这话时,薛云笑盯着吴争。
    她断定那日吴争是瞧见了她,不然怎会连忙就跑了,想是觉得与她在松乐坊相见有些丢人吧。不过今日,他却又跑来相见,这下反叫她闹不清了。
    “不!”吴争回得爽快,正怕她误会了。
    “那日我也瞧见你了,门前拥堵,那些人都叫着你,我东家那里又还有事,才不好逗留。”
    “这样啊,我还以为恩人是不愿与我这样的人再结交呢,又或是,都来这陌生的地方,恩人想抛却一切前尘,我自然也不便打扰的。”
    吴争浅笑开来,“这你当真是误会我了,我若是那等人,今日又怎会再来见你?”
    “是呢,同恩人说了这样半天,却没问恩人因何而来?”
    薛云请吴争坐下,又沏了茶推到他面前,“不是什么好茶,还望恩人不要嫌弃。”
    “怎会?你也知我以前做什么的,大老粗一个,渴时不干不净的水都喝过,何况这干干净净又喷香的茶水。”
    吴争端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引得薛云笑出声。
    “你别见笑,以前也学过些喝茶之礼,后来战场上这样喝惯了,就……”他闷下头,没再说下去。
    “知道,不是笑你,只是第一次见这样喝茶的,觉得有趣,恩人莫要见怪才是。”
    “不……没有……我没有见怪。你……别叫我恩人,我不是说了么?叫我名字就好,吴争。”
    “好,吴争,你今儿个来,是为着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就是自进了城中,你我之间便不通消息了。那日偶然见着你……见你身在这乐坊,就一直想来问问,你还好吗?”
    问出之后,吴争又细察薛云的面色,见她似是茫然,便解释道:“就是在这里……还好吗?”
    “还好吗?”薛云忽而大笑起来,“你知道吗,许久没有人这样问过我了。陈公子与我之事,如今成了这里的谈资,想你也是听了那桩事来的吧?”
    吴争默默地点头。
    薛云又道:“吴争,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的往事,那时我便是如现在一般的人,甚至……比现在更甚,你多磨于战场,心也在那里。而我们这种人的经历,也不比你们少。战场之上,杀人的是真刀真枪,城里的闲言碎语,人心诡计,可堪比真刀真枪呢,甚至比刀枪还要锋利伤人。像我这样的,不知经历过多少所谓的人心口舌之争,若两只耳朵都闷在那能伤人的罐子里,哪里还有什么活头?”
    “所以,你放心吧。我无事。”
    薛云笑着说完这番话,又安慰起眼前人:“你是个好人,吴争。从你答应带我走出那个地方起,我就知道。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的眼睛很纯粹。”
    吴争听着,仔细地听着她的话,他也知道,她同样是个好人。
    “那……你的孩子呢?你在这里……你的女儿……”
    “她呀,被送去学堂里,饮食起居都寄在女先生家中,我空时去看她,长进了许多,学得可起劲儿呢。”
    “听说……你与他要成婚了……”
    “谁?陈公子?哎……我就知道那人只是一时意气,又怎抵得过家里人?听说他硬要娶我,将家中长辈气了个不轻,倒是年轻气盛的性子,可惜,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没长成呢,我怎会不懂事?那日便是叫他当众许了我,等在这城里传开了,他也就知道,我们之间相差了多少,流言会告诉他,世人会告诉他,家族也会告诉他,这不比我见天儿的撵他强?人嘛,都是这样的,苦口婆心地劝是不肯听的,硬要犟嘴发誓的,等真正遇到了难处,什么起性儿的话便也都抛诸脑后了。”
    吴争听得一愣一愣——这姑娘,瞧着不大,到底是嫁了人生了孩子,是经事的人,自己虽有过见识,却比不上她。
    “所以,那些流言,是你……”
    “不错,是我故意传开的。原以为那公子是个好色之徒,就也好打发。后来听着他那些话,真情也有,便只有此法了。”
    “可是那会对你的声誉造成影响。”
    “声誉?”薛云不知怎的又笑起来,“你觉得,进了这样的地方,还能留着干净的声誉?况我的过往就是那样……”
    她垂眸,想起了过去。
    “若非从前那遭,我还进不来这儿呢。”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带着孩子……可以做很多,为何非来这儿?”
    “做很多?你觉得我可以做什么呢?这孩子大了,吃穿得供上吧?再说我不希望她步上我的后尘,想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给她最好的,读书、识礼、女工,哪一样不要钱?她等不了的,这儿是能最快挣到家底的地方。我是想着等挣着一些,便开家绣馆,你不知道吧,我的绣工还不错。”
    许是从前待客习得的规矩,薛云说话时一直噙着笑,嘴角不曾放松。
    吴争听了只是一直点头应和,一时想不出再说什么。
    “吴争,你今日来,便只因担心我?”
    “我……嗯。”吴争应道。
    薛云又笑起来,她笑了许多回,比起初见时她哭着的模样,更令吴争心疼。
    “那日装得那般心狠,我偏知你终究是个善人。”
    薛云说了两回——他吴争是个好人。
    “既你不嫌弃,今日主动来找我,前面又施恩救了我们母女,还不准我叫你恩人,那我们做朋友如何?”
    见他怔怔地不说话,她又笑道:“从今日起,你吴争,便是我薛云的朋友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日后若有什么难的,或想叙旧了,都可以来找我。我在这里也只一个人。”
    “嗯,好。”
    薛云为吴争续茶,又问了他的住处,吴争一一详说了来这儿后的日子。
    回到饭馆时,已过了晚饭的时辰。吴争刚进后院,便见一人站在院里不知是背对还是正对着他,夜色沉沉,那人影差些没将他吓着。
    “掌柜的,这么晚了怎的还没睡。”
    掌柜的是个好听事儿的,在此处等着,便是为着听听吴争带回来些什么好消息,二则他欣赏吴争,自然盼着他马到成功。
    “快同我说说,如何了?”
    “什么如何了?”
    “你同那姑娘呀!你告诉她你的心意没有?”
    吴争晃着脑袋道:“没有。”
    “你这孩子!出门前我同你讲的都忘啦!这记性也太差啦!”
    “哎呀没忘!就是……没到时候……”
    “怎么着?那姑娘说啥了不成?”
    “今日论的都是城里那些流言,她倒同我说清楚了,事情掺杂在一起,我怎的就能将心意与她道出了?再寻机会吧。”
    “小伙子,你别不听劝,这机会不是时常有的,说不准一时就溜走了。你且就按我说的做,下回再见,定要表明心意。”
    “这也太操之过急了。”
    “急什么急!人家是什么人?那是风月场里经过事儿的!又不是十七八的小女孩儿,晚了你都赶不上趟儿。不听前人言,总是要吃亏。你可认准了我的话,知道不?”
    吴争懒懒地整个身子都点了头,便推着掌柜的入了房间。
    一回屋,躺在榻上,只想着今日见到的薛云,只想着薛云说的那些话,就睡了过去。
    后来的吴争,也曾想起这一日——若时光重来一次,那一晚,他定还要再想想掌柜的说的话——必还得将那些话记下来,背下来才好。
    自见过薛云,了了吴争的一个心结,做事麻溜了许多,掌柜着看着高兴,却又为他担忧——孩子啥都强,就是对付姑娘不行。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事拖得越久越难成。
    “别忙活了,帮我送点东西去松乐坊。”
    “哦。啊?”看着面前的食盒,吴争以为自己听错了,“送去哪儿?”
    “松乐坊。怎耳力还差了呢?”
    “哦,给谁?”
    “薛云,松乐坊的薛云姑娘,你认识吧?”掌柜的故意问。
    “掌柜的,你这是……”
    “这是薛姑娘在我们这儿订的饭菜,你只管送去就是,别的都不要问。”
    吴争愣了愣,“她在我们这儿订了饭菜?”
    “抓紧点儿去。”掌柜的没有回他,又去招呼客人了。
    吴争只以为这是薛云因他在这儿便照顾店里的生意,心里生出一丝窃喜,拎着食盒往松乐坊去了。
    望着眼前一桌子的好饭菜,薛云道了声谢,虽刚才已经用过饭,可恩人的心意不能糟蹋,她还是当着吴争的面认真品尝起来。
    “口味不错,是吴争你的手艺?”
    吴争连摆手笑着,“我哪里有这样的手艺?”
    “坐下一起吃罢!”
    “不了,饭馆里还有活儿,我就不多留了,你慢慢吃。”
    薛云笑着:“那你来这一趟,只为给我送吃食?”
    “嗯,掌柜的叫我抓紧点儿送过来。”
    “好吧,这些菜味道很好,怪不得你们店里这么忙,那我也不好留你了。下次有空,你再来我这里坐吧。”
    吴争应下,又将空食盒带回了饭馆。
    瞧着去得快回来得也的吴争,掌柜的恨铁不成钢一般怒怒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