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舞长欢·此去经年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商乔……二公子他当真不知道这一切?”
    “他怎会知道呢?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商家任何人无关。”
    “可笑,你既知关心商家人,又怎的要去迫害秋山一族?”
    蓝桑枝拉紧了身边人的手,将他挡在身后。
    “秋山?那是他们活该!当年若不是他们怯懦胆小,不肯联盟,我灵族又何至于全部覆灭!同是领族,为何他们能偏安一隅!”
    “秋山族此举也是为了族人和百姓,难道不争也有错吗?怎可如此定论!”
    “对!不争就是有错!孩子,你只知为了你父王辩白,却不知当时形势。当时的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秋山不争,就是打破了这样的规则,什么和平?不过是蓝族想要称霸的幌子!”
    “所以你联合了秋山佐氏设了这场局?又幻了父王的脸杀了祺后?”
    “祺后?哼!秋山祺是最该死的!她为何能成为王后?你不如问问你的父王!你父王想要稳固朝堂,所以要借助秋山族的势力,秋山族不该帮蓝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要真说起来,佐氏才是最有资格带领秋山族之人!因为他们有野心!”
    “可你还是骗了佐氏。”
    “是啊,我骗了他们,我说只要他们联合琅氏和苍氏稍微给秋山氏一点儿教训,以后他们在秋山族的地位自然就……哼!是他们自己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当年袁绒是听了你的命令才……”蓝王不可置信,眼前这样一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谋划了这么一场棋局,将整个蓝国都套在瓮中,包括他,他的臣子,他所爱之人的性命。
    “不错!袁绒将军不识字,我只不过稍改了你给他写的诏书念给他听,他就照做了。”
    “说了半天,你究竟是何人?”
    “我叫灵风池。记住了,因为马上,蓝国就要因我这个灵族人而灭亡了!”
    话音刚落,灵风池手中的刀也随之落下,顷刻间,血染了整座寝殿。
    灵风池被送回了商府,像是寻常出入府中一般,府中上下并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灵风池睁开眼,见商乔坐在床前,“乔儿……”
    她喊出声来,又瞥见了一旁站着的人,那个虽年迈却仍是苍劲发的背影,恍惚间,她似回到了当年的战场之上。
    记忆里,那人持着长枪,踏马而来。她早听说了商将军的英姿飒爽,仍旧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被他吸引。
    如今,眼前之人依旧,她却不是。
    “母亲……你醒了?”
    灵风池的目光重又落到商乔身上,四目相对间,她不知如何辩解,只顾着流泪,那泪水并非她的本意,却是模糊了视线之后也不肯停住。
    “母亲,你怎么哭了?”商乔笑着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你们……我怎么……回来了……”
    “是王上让我们去接您的。”
    “你们都……知道了?”
    商乔点了点头。
    刚被擦拭干净的脸上又不断染上新的痕迹,她心里装着的不再是惊讶,是感动,是多年的亲情,是爱,是恨,是悔。
    “那你还愿意认我做母亲?”她当然想知道为什么。
    以她的人生经历来看,如今这二人,该恨她的,该恨她到骨肉里。
    儿子该恨自己占了母亲之名,丈夫该恨自己夺了妻子容颜。他们都该恨自己,恨自己骗了他们,一骗,就是这许多年。
    然而没有。他们没有。
    商乔仍挂着笑容,语气里却带着撒娇的意味,“您怎么不是我母亲了?您都做了我一辈子的母亲了……母亲——”
    灵风池听见他道:“乔儿不能没有母亲……”声色郑重、严肃。
    “可是……可……”
    “你难道真的以为,你是现在才暴露的吗?”旁边那人突然出声,没有想象的斥责之音,只是有些无奈、难过。
    灵风池听出来了。
    那背影道,“我早知你不是她。”
    这却出乎她的意料。
    “父亲……”
    “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吗?不错,你的脸和她一模一样,可有些东西,不仅仅是一张脸就能伪装的。我与她生活了那么多年,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岂会不知?当年我从战场上回来便发觉了。”
    “那为何你还……”
    “为何我没有揭穿你吗?当年,她病着的时候,就曾多次与我提起纳你做侧房,我没有同意。御医暗地里告诉我,她早已病入膏肓。后来,我回来,见到你,一眼,只一眼,我便都明白了。既是她的遗言,我就遵着,只是委屈了你。”
    “不……我不委屈,一点儿也不……夫人待我很好,你……你和乔儿也是。”她终于放出哭声,再也不压抑着。
    “我只以为你留在这里,是因为你想留在这儿。却不知你心中还藏着这许多的苦痛。对不起……是我,我该好好待你……既知道了,便不该佯装不知,不该佯装了这些年,不该让你顶着她的脸就这样活了一世,痛苦了一世。”
    “不!”
    许多年来,灵风池都是这样活着的……将军、夫人,还有他们的孩子,不曾对不起她,反倒是她……可那些道歉的话,灵风池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
    “我也早知道了,母亲。”
    商乔是从何时怀疑的呢?也许一开始他心里便有了存疑,只是不敢确信。
    母亲在姐姐走后两年便不大爱花了——他有过和蓝桑枝同样的疑问:为何偏偏是两年。
    只不过当时他年纪小,未曾将这怀疑放在心上。
    那日进宫,他从蓝桑枝那里带了花束回来,母亲面上高兴,却是暗地里叫人将花扔了。若不是那日他突然折返,也不会看见这场面。
    是以后来,他又去了蓝桑枝那里要了花种,他想在院子里植满花朵,想给母亲一个“惊喜”。这“惊喜”,的确是为了试探她,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明白。
    却未及自己将这计划实现,宫中便传了消息来。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又于意料之外。听到那消息的一刻,震惊之余,他就在想,该如何再面对“母亲”——和自己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母亲,自己爱了那么多年,也爱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母亲。 却不知何时,不是原来的母亲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异。他心里没有怪,也没有悔,只觉得若是自己没有得知真相,便更好了。而今得知了真相,第一瞬,却还是想要唤她一声母亲。
    是啊,她终归是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什么家国仇恨, 那都是前人留下的囚困于人的枷锁,。在商府,她就只是自己的母亲,父亲的妻子。她并未夺走母亲,反而让母亲陪伴了他和父亲这许多年。
    若说有错,整个他们一起生活着的岁月里,都是一段过错。
    灵风池再也按捺不住,紧抱着自己的“儿子”继续痛哭流涕。
    蓝王终是手下留情了。
    那是蓝族过往里犯下的错,蓝王身为蓝族后人,理应承担。
    “两族之争,那是祖上之事,我等都是晚辈,不该过多争执其中。你和你兄长……还放不下吗?”商将军道。
    灵风池笑了笑,放下或者放不下,对如今的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她想报仇,可仇人却饶了自己一命,她又有什么理由再去争呢?况她如今孤身一人,又怎么去争?
    “母亲,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便就这样好好活着,等姐姐回来好不好?”
    灵风池摇了摇头。
    “怎么……”
    “我曾答应过你母亲,要好好做商家人,如违誓言,便终生与佛相伴。”
    “母亲……”
    “你又何必如此?”
    “不……不一样的,我如今这身,都是夫人所予,当遵守诺言。”
    “母亲……”
    商乔还想劝一劝眼前人,商将军对他摇头示意。
    苍月凉醒来时,已身在秋山。
    苍管家欣喜地叫着,少主终于醒了。
    “如今秋山一案,已查清。蓝王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我族正名,百姓们也都了解了咱们的冤屈。”
    “我……我们怎么会在这……”
    “是公主殿下,求王上归还了我族之地,让人将我们送了回来,蓝王已下令,从今以后,秋山族可自己统领此地,而少主您,便是新任族长。”
    “我竟还活着……”
    “是啊……少主还活着……”
    苍月凉犹记得当日情形。
    他替蓝王挡下了那把刀,只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流动,那东西很冰冷,只在蓝桑枝奔向他时,慢慢变得温暖。
    那瞬,他没了意识,却能听见哭泣声。待精神稍缓过来后,他重新看清了她的面庞,她在哭——公主殿下,在哭啊。
    他听见蓝桑枝唤着他的名字,刀入身体的痛感再次袭来。他颤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没有气力,真的没有。就在手快落下的刹那,蓝桑枝握住了它,然后,她握着那只手,做了他原本想做的事。
    “月凉……月凉……”
    “很好……真相……你查清楚了……我该早点儿信你的,公主……你是……对的。”
    蓝桑枝没有接话,只是哭着。
    “公主……平常最是能言善道,怎么此刻……一句话也不说,难道是……倦了吗?”
    他笑着。她哭着摇头。
    “公主,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你……说……”
    苍月凉依稀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满意地噙着笑,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还好吗?”
    “您是指……公主殿下……她很好。商将军之女被困异国,说是那边儿不肯放人。公主殿下与商家二公子便一同前往搭救,想来也该在回国的路上了。”
    “什么——”
    “少主,慢些,那日刀差了半分便要进您的心脏,您睡了好久。”
    “她一个女儿家,如何救人?”
    “女儿家吗?初见公主殿下,我才明白,当日您为何会对刺杀蓝王一事忽然犹疑,殿下才华过人,慧心妙舌,想必定能救人归来。”
    “她……和商家公子……”
    “只是一道去救人,并无别的什么。”苍管家是过来之人,对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少主。”想了想,苍管家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其实公主她……她救了您,用自己的血……”
    虽刀未入心脏,却也同死无异。
    苍月凉在长欢宫里睡了好久,直到御医终于无可奈何地摇了头。
    蓝桑枝想要救他,这是蓝国欠秋山的,是她欠他的。
    度弦恰合时宜地出现了。
    一命换一命的道理,蓝桑枝自然是懂的。只不过度弦没要她的命。
    “若以你容颜换得他性命,你可愿意?”
    她当然愿意。
    “女儿家没了容貌,可是要……”
    “花儿易谢,容颜易老,人本就要走到这一步的,如今只不过用这张不堪用的脸换得一人性命,我赚了的。”
    蓝桑枝如是道。
    度弦给了她一年时间,这一年她要去救一个人。
    一年后,她便会成为一个老妪,一个年纪与脸不匹配的老妪。
    或许那个人再认不出她来,她不在乎了。他活着就好——蓝桑枝如是想。
    因为她不会再见他。
    此生一人——她本就不在意这些红尘之事,如今不过是让彼此都回到正轨上,各自走该走之路,行该行之事。
    筱棋和阿七辞别了蓝桑枝,随着苍管家一同回了秋山。
    临行时,三人抱团哭着。
    “公主,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就别同阿七走了,和我一道吧!”蓝桑枝同她说笑。
    前一日,她为二人举行了大婚,在长欢宫送了嫁,如今夫唱妇随,阿七要回去,筱棋如何能不跟着。
    原是为了护着筱棋才说她被人劫走,实则她一直都在狱中——最危险之地,亦是最安全之地。
    “公主的大恩大德,阿七和筱棋铭记于心。”
    “记什么记!只盼着你们忘了我才好。听说若是太挂念一个人,那人必定劳神心烦。你们如今成了家,也该稳重些了。只是你们都走了,我的小花园可怎么办呦。”蓝桑枝故作无奈地笑着。
    “照顾好你们少主。”她最后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