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舞长欢·笙歌散后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我要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蓝桑枝手指停留的方向。
    那是一个身着破烂衣衫,脚穿敝履的男人,准确来说,是个乞丐。
    “公主要不再选选?”舞官道。
    “是啊,宝贝女儿,咱再挑挑,这么多舞姬呢,你这么快就选定了?”
    其他臣子也随着老皇帝附和起来。
    “不——要!就他了!”
    蓝桑枝站起来快步迈向那乞丐,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坚定地望向老皇帝。
    老皇帝一向宠爱女儿,只是在场那么多人,这孩子偏就挑了个乞丐,他一时唏嘘女儿的眼光不行。
    老皇帝向舞官使了个眼色。
    舞官立即会意,遂道:“既公主选定了,那就皆大欢喜了。不过这乞丐也是将将才被招进舞肆,还没学到什么,今日若不是公主大喜之日,他是绝无这个福分入宫的。不若公主再等上几日,待我将他调教好了,洗了漱,整了装,再将人送进宫来陪公主玩耍,可好?”
    舞官一副滑头相,却也有些心虚的。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舞肆的人,只是临近宫门,他发现一舞姬失踪,才从路边随手拉来充数的人选罢了。
    蓝国最是不拘礼仪,因而这乞丐行装潦草,面容黢黑,亦不会让人诟病。
    现下舞官盘算着反正公主也看不清这乞丐的样貌,届时再送一个过来,公主又怎能辨出真假?
    蓝桑枝并未给舞官的小心思任何机会。
    “你胡说!他的舞很好,你有眼不识珠,若说他未从你们舞肆学到什么,那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陈舞官,我看你们舞肆精心培养出来的舞姬,都不如你新招的这个。”
    蓝桑枝说完又看向老皇帝,“父皇,你说呢?”
    “呃……自然,我女儿的眼光是最好的。”
    “陈舞官,你说呢?”蓝桑枝转头又问舞官道。
    舞官只得低头干笑着应是。
    “好,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人又是我选的,那便不劳烦舞官大人了。洗漱这样的小事,宫里有的是人做,至于行装嘛,我的人,自然也得穿最好的。”
    眼见没有转圜的余地,舞官只能附和着退至一旁。
    蓝桑枝才空下来,仔细观察那乞丐,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实在是那人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能得见的。
    “算了,大宴后,我让人带你去沐浴。”
    那人微微点着头,视线一直停留在地面,不敢随意挪动。
    大宴一结束,蓝桑枝便命人为乞丐梳洗打扮,她则和往常一般,找了一处僻静的宫殿,独自饮酒。
    方才殿上大臣们盯着,她未曾尽兴。每逢大宴,她总不能尽兴的,便会想着法子让自己喝饱。宫中记录酒事的单子上,领去最多的,便是她的长欢宫。
    今日是她的寿宴,她自然更要好好犒劳自己。
    没一会儿,殿门一声扣响,宫人的声音传来:“公主,人到了。”
    “进来。”
    两侧门被打开,蓝桑枝靠着鼎坐在地上,侧着脑袋望过去,却仿佛看见了什么惊世骇俗之物。
    男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蓝桑枝有些吃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扶着鼎身站起来,眯着眼看那人一步步走向自己。
    男子身形颀长,五官似被雕琢过似的精致。映着殿内的烛光,他的脸颊上反出光了,昏黄中带着透亮,好似暗夜里会发光的玉佩。
    蓝桑枝不由产生一个念头:这脸,摸上去会不会也是滑滑的?
    这么想着,人已到了面前。
    她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最伟大的决定:向陈舞官讨要了这个人。
    于是她不觉痴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眼前人,却是没有触碰到他的脸颊。
    “你——叫什么?”
    “回公主,小奴月凉。”
    “月——凉?月——”
    蓝桑枝想到了什么,又指向窗户的方向——那里,正有一线月光透进来,隔着纸窗,月色很微弱,但仍能见。
    “月——亮?月亮!”
    她兴奋地叫起来,手指不停地在男子和月光的方向往复止住。
    “你叫月亮?你是月亮!那个月亮吗?”
    男子目视着月色微光处,许久,他淡淡道:“不是。月凉——凉薄的凉。”
    闻言,蓝桑枝止住笑容,又慢慢蹭着鼎身滑坐下去,“你这人可真不识趣。”
    她拿起酒杯,将刚才喝剩的酒往嘴里倒。
    “那姓呢,你姓什么?”
    月凉仍笔直地站着,“回公主,小奴无姓。”
    蓝桑枝又笑起来:“你没有姓啊?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姓呢!骗人!”
    “回公主,小奴没有家人了,因而无姓。”
    “哦,你是个孤儿啊?”她又倒了一杯酒,“那我替你起个姓吧。”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行吗?”
    “公主要为小奴赐姓,当然是小奴前世修来的福分。”
    蓝桑枝摆摆手道:“什么恩赐啊,福分的,你若不想便不依。我可不是朝堂里那些迂腐的大臣,也不是招阴部那群高高在上的野兵。”
    “还有啊,你现在可是我的人,也不许学那套阿谀奉承的功夫,这样的人宫里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我的长欢宫也被渗透。”
    月凉微愣,打量着坐在地上这位公主,直到被她唤过来。
    “月凉?你记住了吗?”
    “嗯,回公主的话,小奴记住了。”
    “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小奴小奴的?父皇特许我宫内的人不必这般,以后在长欢宫,无论对我还是对其他人,你都只需做自己。”
    “是。”
    她又喝了口酒,“刚才说到哪里了?”
    “公主要为小——我赐姓。”
    “嗯……我想想,月凉……月凉……”
    “有了!便姓夏如何?你觉得呢?”
    “公主想的自然好,只不过敢问公主,‘夏’这个字可有什么用意吗?”
    “你看啊,你既说寒月凉薄,自然得有夏日的暖阳啦,阴阳两极,相冲之下,月凉这个名字便也不会显得凉薄了。”
    说完,她粲然一笑,抬头望着眼前人,打趣道:“这位凉薄的——少年?你觉得呢?”
    月凉的表情倏然定住,“觉得什么?”
    “姓啊!‘夏’这个姓,你喜欢吗?”
    “公主赐姓,自然喜欢。”
    “你呀你呀……”
    蓝桑枝有些昏沉,闭上了眼,“都说了不要学这套奉承之词……”
    很快,她便睡过去了。
    月凉蹲下来,仔细瞧着眼前人。
    酒意晕红了她的面庞,衬得她原本白皙的面容更加俏丽。蓝桑枝的睫毛很长,很好看,睡着的样子更好看。
    但于月凉这样的人,再美的人也不足以动摇自己的内心。
    他只是有些好奇:传闻蓝国公主性情乖戾,盛气凌人,曾经为了一只宠物猫将宫人活活打死,全然不拿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传闻又说,公主强取豪夺,宫中豢养了许多男姬,长欢宫夜夜笙歌,吵嚷得各宫都不得安宁。传闻还说公主胸无点墨,不学无术。
    眼下这人,却是与传闻搭不上边。
    寿宴上,蓝桑枝据理力争,力保自己,月凉就已觉得奇怪了。若说她是那等只观长相之人,当时殿上的舞姬哪个不比自己俊美?
    此刻,她说要为他赐姓,也能说出一番道理——不像,和传闻里说的那个人完全不像!甚至完全相反。
    “不过,不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都是蓝王的女儿,你我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月凉在心里轻轻地呢喃,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蓝桑枝醒来时已近正午。
    “公主,你醒啦!昨日是喝了多少酒?刚才王后身边的何宫人过来,说是让你用过午膳去一趟。”宫人筱棋将人扶下床,又整理起床褥。
    蓝桑枝打了个哈欠,“何宫人呢?”
    “巳时来传的话,人早回去啦!”
    “哦。”
    又进来两个宫人为蓝桑枝梳妆。
    “对了,公主,那个人怎么办?”
    “嗯?哪个人?”
    “就是昨夜您从寿宴上带回来的那个男姬啊。”
    “欧呦!”蓝桑枝倏地从梳妆凳上站起来,宫人一时没有防备,不小心弄疼了她。
    “嘶——”
    “怎么这么不小心!”筱棋责备道。
    “不怪她们,是我自己。重点不是这个,那个人呢?差点把人忘了。”
    “今早先打发他去小花园采花了,这会子该回自己房里了。”
    “我去见他。”
    “公主,你妆还没梳好呢!况且也不是多要紧的人,我已吩咐他午膳时候过来,这会儿该在路上了。”
    筱棋扶着蓝桑枝坐下,“公主还是先梳妆,不然王后又要数落您了。”
    午膳时,月凉便被人带了上来。
    “小奴参见公主。”
    一开口,却是左右站着的宫人先发出笑来。
    “不许笑。”蓝桑枝道。
    月凉不明所以。
    “月凉公子,在长欢宫,公主不许以小奴自称,你往日里和他人怎么交流,在这里便还是怎样。宫里的规矩,出了长欢宫才要遵守。”
    月凉未曾抬头,只应了声是,随后又将手中的花递给了宫人。
    “这是早上筱棋姑娘吩咐我去花园采摘的鲜花。”
    “嗯,”蓝桑枝点了点头。“唤你过来,主要是看看给你安排些什么事务,你虽是舞姬,不过我这里也不是日日要看舞,大家都有事情做,若让你闲着,怕你觉得无趣。”
    “是。”
    “且我也不能厚此薄彼,长欢宫里都是一家人,你得和大家打成一片才行。”
    “是。”
    “嗯,我想想,该让你做些什么呢?”想了一会儿,蓝桑枝又道,“要不,你自己说说吧,你喜欢做什么?或是你有什么特长吗?”
    “除了跳舞。”她补充道。
    未及月凉吭声,筱棋便道:“公主,月凉公子还会花艺,早间问过他,才叫他去小花园的。”
    “公主,你看,”筱棋将那匝花捧到蓝桑枝面前,“这花色的搭配倒是和谐,比阿敛可强些。”
    阿敛是专门负责长欢宫花艺的宫人,原也不是专业的,不过长欢宫里,他是最适合做这工作的了。
    蓝桑枝接过花束,“确实要比阿敛强些。不过若月凉去理这份差事,阿敛又做什么呢?”
    “公主,前月厨房的小五被您调去伺候王后娘娘的膳食,厨房里便缺了人。主厨一直叫说要添人,也没相中合适的。主要不是咱自己宫内的,也不敢轻易招进来。正好叫阿敛过去,都是自己人,也放心些。”
    “嗯,那便让阿敛过去吧。”蓝桑枝道。
    她又转头对月凉道:“月凉,那从今日起,长欢宫的花艺事务便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阿敛和筱棋。”
    “是。”
    用过午膳,蓝桑枝便去了王后宫中。
    “公主,您说王后娘娘找您是不是又为了那事儿呀?”
    “这还用说吗?母后哪次找我不是为了那档子事儿。”
    王后生了三子一女,蓝桑枝的三位王兄都有了着落,只剩下她还无归宿。王后每次寻她,都逃不开婚嫁的话题。
    不过这回,蓝桑枝却错了。
    “夏儿,你来啦!”王后坐着招呼蓝桑枝过来,“商公子都等你半天了,快来见过商公子。”
    蓝桑枝尴尬地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了商乔对面。
    王后激动地介绍起来,“这是商将军家的二公子,商乔。”
    二人站起来互相见了礼。
    商乔这个名字,蓝桑枝听过。
    商将军是蓝王欣赏器重的人,儿时,商将军曾带着女儿商情进宫与蓝桑枝玩耍。商情总念叨自己有个弟弟叫商乔,很是乖巧可爱。
    后来商情嫁了人,她们便再无来往了。
    “她姐姐商情,是你儿时要好的玩伴,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会不记得。蓝桑枝永远不会忘记,甚至于,她如今不想嫁人,也是因为商情。
    那时蓝国秋山一族势起,秋山族首领起兵反叛,为了控制住局面,蓝王求助邻国蜜语国,蜜语国要求与蓝国和亲才出兵相助。
    和亲人选便是商情。
    那时蓝桑枝才五岁,商情十一。
    蓝国多子,女子甚少,适宜年龄的都已婚嫁,商情是最合适的人选。
    即便如此,蓝桑枝还是觉得这样的条件极为不合理,尤其对于十一岁的商情。从小远嫁邻国,是质子,也是童养媳,再也没有自己的人生。
    这样的想法,随着蓝桑的长大,便也在她心里越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