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沧海系·两心同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灵洞神坛池下,那堆龙骨将要被埋在那里千年,少年不会忘记聊无最后问他的话:你与星河相识不过千年,何至于此?
    的确,不过千年,可又不止千年。或许早在星河救下自己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命运。若先族老知道,自己终究会为了一人舍去万年修为,当初,她还会不会救他呢?以族老的性子,想必是会的。
    有关星河神君的传奇,长风从小便听得许多。耳濡目染,神君是他心里的大英雄,也是万众生灵心目中的英雄人物。族老说过,天下四海,正因有神君的存在才得安逸,神君陨,则四海灭。若非自己化不成龙骨,少年也有壮志——或有一日,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物。
    “如今,你魂魄已归,以你之姿,勤加修炼,假以时日,也能化得龙骨,拯救众生。”
    “我?我怎么可以呢?我不行的……”
    “蛇族之人,亦有成神的,其实谁做这沧海主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初天君是在各水族中寻人,并非只龙族能承担这重任,你既有心,众生灵自会拥立你成为下一任神君。”
    “不……我怎能和星河殿下相提并论?”
    “功绩,本就是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名誉也是,星河在你这个年纪,和你一样,总觉得自己还够不着,可是你看,他明明做得很好,甚至比他几位先祖做得都好。星河未曾婚娶,去时,想必曾将这沧海托付于你。那日,他也来找过我。”
    聊无趴在镜子里,淡淡道:“他似乎早料到这一切,让我转告你,若他遭遇不测,便由你继承这沧海主之位。”
    “殿下他……他那时便决定要牺牲自己了吗?”
    少年低着头,只觉心中烦闷。
    “人之生死,本难预料,即便他又活过来,谁能保证他将会永远地活下去?当然了,我也只是将他的话转达给你,至于如何做,还是看你。横竖我在乎的人已都不在这个世上了,小老儿也活够了。”
    “我要救他,殿下得活过来!”少年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好,那小老儿便就在此再守上一千年,待那人苏醒之时,便也是我将魂魄归还之时。”
    一千年后,冥界。
    “你来啦!”冥王指向忘川上站着的人对星河道,“他在那边等你,还好你今日来了,否则,错过今日,又要再等上三百年。”
    “族中事务繁忙,有劳冥王!”
    寒暄一番,冥王便去了。星河走向那人,并未唤他的名字,对着他的背影道:“好生艰难,总算能投胎转世,为何在此踌躇。”
    那人转过身来,盯着眼前这张脸许久,“好久不见,星河。”说完,又自顾自笑了,“瞧我,其实也不算很久,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陪着我的。起先能感知到你的神识,后来,神识淡去,却还是能感觉到你与另一人的气息……”
    魂魄和神像都沾染了沧海灵力,他又怎会不知星河一直伴在自己身边。
    “他们怎么样了?我是说,巨兽和那个小子。神识归一,记忆却在, 他们的所言所行,正在我的脑海。”
    星河醒后,聊无便将体内蛇族的魂魄驱赶了出来,不似怜无修为尚浅,聊无保住了性命,从那镜中冲了出来,如今正趴在海底养伤。
    而长风,为保星河,化为了原形。
    “我也是糊涂了,当时只想着找一个蛇族以安魂魄,谁知那小子的身体容不下我,两缕进去,只融了一缕,却逼走了他自己的那缕。那孩子……以他的根骨,原本现在也该升仙了,还能为蛇族争光……如今,倒因我一人,伤了许多人。”那蛇道,“现在说抱歉,是不是有些晚了?”
    “若说有错,便是吾的错了。若吾当年没有墨守陈规……”
    “你莫要这样说,那孩子说得对,你是正确的,是我,不该因着你我之间的关系让你为难。这些年来,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即便你不做这些,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因为,你并无错处。”
    那蛇转身去看茫茫之川,“好了,我在此等你,就只是想同你说声抱歉,还有谢谢,你能替我转达吗?对那些因我而受到伤害的人。”
    “嗯,吾会的。”
    那蛇纵身一跃,桥上便只剩星河一人的身影了。
    远处的三人围观着一幕,像是在看什么趣闻轶事。
    “幽孪君还真是大义,特命人去请了沧海主过来,方能了却这段尘缘,只是不知那蛇日后的缘法?”
    冥王笑着,却也是瘆人,“世间万物,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心中不断,这关系便也就不会断。今日是龙与蛇,焉知明日不会是幽孪与渡生君?毕竟渡生君与我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合作,倒有些像是狼狈为奸了。”
    度弦不落下风,“若说是狼狈为奸,也需得狼狈一心才是,可是度弦总能着了幽孪君的道。”
    “哦?何解?”
    “便不说那求我给她与所爱之人一个生生世世结局的沈氏女,就说如今这桩明明是你招来的生意,却要我出手相助,你可知要将一个皮肉俱碎之人的魂魄重聚一处,有多难?”
    “那渡生君功劳可不小啊,仙君需知你所救的并非一人,而是千千万万人。况且说到那沈氏,我已按仙君所言,替他们改了命簿,也确确实实是按着她的心愿来的。”
    度弦无奈,直截了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幽孪君可否为我解惑?”
    “仙君请言。”
    “幽孪君当真是为着天下人,才请我去救那蛇族的吗?”度弦的语气并不像发问的意思。
    冥王了然,纵他作为冥界之主,知天下生灵之过去未来,可眼前人心思敏捷,有些事,稍看看便也能猜出了。
    他笑着作揖道:“渡生君心思机敏,幽孪自知不如。只不过同仙君开个玩笑,望仙君海涵。”
    度弦扶起他,“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即便你不说,救人亦是我分内之事。只是我与幽孪君相识已久,有什么事,君尽可言,遮掩着久了,反而远了人心。”
    “是,幽孪知道了,多谢仙君。”
    人皆无法逃避自己的私心,若有能避者,其心在仙人之上也。
    一如彼时的少年,此间的冥王和沧海主。
    “何不将他送回云江?想必云江此刻正盼着这孩子回去。”
    “吾有愧,无颜面对云江蛇族。沧海之境,灵力充沛,由吾日日做法,加之其原本根骨,必能助他更快地化得人形。”
    “只是那小子以身祭你,再无化得龙骨升仙的可能了,可惜。”
    “是,吾知道。吾会将他留在身边,永生永世,必不会让他走了歪道。有吾的修为护他,即便没有龙骨,他也能有一番作为。”
    “嗯,你想好了便是,我说的话,你总不听的,我也就不再劝你了。”
    “那你呢?你还要继续守在这里吗?”
    聊无伸了个懒腰,“我修为尽散,哪还有这个本事。我会回到仙山去,待重获了修为,便四处游历去,我答应过怜无,若能活下来,会代她好好去看看这天下。为兄的,总不能食言。”
    “这样也好,你如今身子不便,何时启程?我命人送你回去。”
    “好。星河,有一事,我想着还是得劝劝你。”
    “直言。”
    “若是做了好事,便该直说,需知很多事都是埋葬在沉默和误解之中。有些事说出来,一切便都可解了,我指的是那小子。你听不听的,我还是想劝你这最后一句,日后你便好自为之吧。”
    语音刚落,聊无又看见了那样的景象——那双似星月的眼眸,暗了下去。
    “吾明白你的意思。”
    说着,他便去到了那座灵洞,跪于神坛前,虔诚祈祷。此后日日,都是如此。
    神坛之上,依然是两尊神像,一尊是那看似凶神恶煞的冥王,另一尊,是条白玉蛇。坛周的池中,一条小白蛇欢快地游着,即便只有这方小天地,他仍看起来乐得自在。
    星河便经常望着那小蛇在池中荡漾,有时伸出手去,许是洞内阴湿,这方小池的水,比之空旷的沧海,寒凉许多。那蛇也不管不顾,径自朝他游了过来,贴在他的手上。
    “还真是冷血。”星河不禁发笑——蛇身的温度比池水却又更加冰凉。
    蛇不游走,星河就一直俯着身子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这家伙倒有灵性,似是觉得岸上的人要累了,只贴了一会儿便又游走了。
    “这里虽寒凉,于你而言却是修身的好地方。待你化形之日,吾亲自带你回云江赔罪。”
    小蛇似是听懂了一般,又在池中雀跃起来。
    这回,长风并未修炼很久,一千年得灵性,开了口,五千年,便得了人形。
    云江,冰川神像前,少年找到了星河。
    “殿下为何来此?”
    “怜无说,她常看到你一人坐在此处,形单影只,触目悲伤。”
    长风笑着道:“过去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神君,你总提起什么怜无,她也是蛇族吗?”
    星河回头,想要从少年的眼中窥出些什么来,终究没有。“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长风怎会欺瞒神君呢?”
    “好,你说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可是身为蛇族,你……不想升仙吗?”
    “想啊!不仅是蛇族,这世间生灵,谁不想做神仙,若能像神君一样自然是好。”他看着神像道,“可蛇族千百万年才得这么一个神仙,族老说了,我这样的,更不可能化得龙骨了。不过终究我也是追随于神君您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长风很知足了!”
    星河笑了笑,想起一人的提醒,又道:“有人同吾说,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该当面说清楚,免得日后产生误解。虽然你不记得了,可吾还是决定告诉你。”
    “殿下有什么事尽可言,长风听着呢。”
    “其实……其实我早知你是长风。”
    “殿下……这是何意?”
    “在你遇到怜无之前,吾便知道你。那时你的族老给沧海去了很多封信,吾从未见过这般执着的人。信中言,他们云江蛇族有个孩子,一心想要追随吾,还说那孩子心性极佳,只是上苍不公,恐是此生活不长,希望吾能给个机会,哪怕只是带着那孩子在身边一阵子,让他圆了自己的梦,也可安心去了。”
    星河叹了口气,那样的信,在一万年的岁月里,沧海收到了很多,虽心中感怀,但他从未答应过,也从未回过信。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错愕自然没让眼前人瞧见。
    “那神君为何不允?”
    “她之心意令人感怀,可她却不知,跟在吾的身边,危险重重,沧海之水,又岂是人人都能承受得了的?一个根骨不佳的孩子入那水境,只怕是寿命折得更快。因而吾未曾答应。”
    “那神君为何不去信如实相告?”
    “信中所言,那孩子为入沧海,日日苦心修炼,争着与上苍斗,吾又怎能断了他的念头?人若没有念想,便没了前行的动力,是以我也不曾回信,也想看看,那样的孩子靠着信念,能走多远。”星河道,“你该猜到,那个孩子,就是你。后来,吾听怜无提起你时,便知道,在这场与天的斗争中,你终是赢了。那日,吾初见你,便认出,你就是当年吾救下的那个孩子,也明白,你之命运,同吾有关。所以吾的心里,一直对你怀有歉疚。”
    少年盯着神像,坦然一笑,“殿下说的这些,长风从来不知。虽我不记得了,可殿下的故事里,我能听出来,无论是族老,还是殿下,所行都是善,都是为着长风着想。殿下不必感到自责,若殿下觉得亏欠我的,现在也还清了,不是吗?至于族老,那些也都是她的选择,她选择那样做,又选择不告诉长风,长风便会装作永远都不知道,而我的根骨,更算不得什么了。若说长风本就一心想要追随殿下,那长风的心愿,现在不是已经达成了么?殿下该为我高兴才是。”
    星河望着眼前的少年,轻笑着回应道:“是,吾该为你高兴的!”
    正说着,族人来传话,“神君殿下,长风,宴席都准备好了,就差你这个主角儿了,族老唤我来请殿下和你过去。”
    少年笑着站到一侧,“殿下,请。”
    二人一前一后,离那座神像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