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沧海系·沧海祭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水患终至,尽管做了预防,还是摧毁了大部分生灵居所,云江亦未能幸免。
    蛇族之人流散了许多,幽鸣为救族人负了伤。
    “天生异象,生灵无力,你们不必在这里守着我,该修葺的修葺,该善后的善后,伤兵不止我一人。”她对众人道。
    人皆退了下去,长风才向她确认伤势,“还能撑得住吗?”
    “长大自有长大的坏处,瞎担心些什么,都说了无碍,族医不也瞧过了吗?若有个万一,方才便同他们吩咐身后事了。”
    少年的担心并非没来由。族人们一个个被强劲的冲力带出水面,幽鸣又将他们一个个尽力拉回,阻力太大,到后来她的胳膊明显支撑不住。若非他带人上前,恐怕幽鸣就此身殉了。
    “只是到最后,还是没能拉住她……”
    幽鸣说的,是个可怜的孩子,那时她实在不剩什么气力了。
    “可若族老出了事,族人就都没了倚靠。况且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虽生在水中,却并不只能活在水里,当相信,他们会活着回来的。”
    幽鸣点了点头,以往水患,流散的族人,也有许多活着回来的,只不过这回确实太过强劲。
    正说着,神兵传来消息,沧海那边损伤过重。
    “神君怎么样了?”
    “听说神君受了伤,只是不知伤势如何,如今还硬撑着管着周边水族。”
    “长风,你去吧,”幽鸣瞧出了长风的心思,“如今水患已退,这里有我呢。沧海之大,更需人手,神君负伤,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可是……”
    “你如今追随神君,更当负起天下重担,云江是你的家,但更有万千生灵等着你。做一事,便要成一事,在这里的日子,你做得很好了,该回去了。”
    幽鸣一番苦口婆心,终是把少年劝走了。
    侍从道:“族老,水患之后,常有大灾,您让长风走了,蛇族能守得住吗?”
    “云江不止蛇族,再说了,即便他不走,也未必能撑得住。沧海关联着世间所有生灵,保住沧海更要紧。若沧海没了,云江定然守不住,若能守住沧海,水族,则还有一线生机。”幽鸣朝江面望去,几人的身影逐渐远离,她叹了口气,道,“走,扶我去族老神像前,吩咐下去,所有族人,各自守好自己的岗位,不得有丝毫懈怠。”
    “是。”
    星河伤得不轻,长风再次见到他时,他正拖着疲惫的身躯游走在生灵间,查看他们的伤势。
    长风走过去拉住他,强行让他坐下,替他疗伤。
    “吾没事,小伤,很快就会好的。”他笑着,侧首对身后的人道,“你不必慌张,吾心里有数。”
    “我知道。”
    少年声音低沉,一如此刻平静的海面,星河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自打这孩子跟在自己身边便是如此,总是对自己很关切,却又什么都不说,就默默地做事。星河本以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崇尚行动为上,可那日于灵洞之内,少年说了许多话,句句令他惊讶,句句令他开阔。按说自己也活了那么大的岁数,临了却需要一个小孩子指点才能明白。想到这里,星河不禁发出自嘲的笑声。
    “殿下,怎么了?是我哪里弄疼殿下了吗?”
    “只是想到一些趣事,情不自禁。”
    “殿下还有心思笑呢,都伤成这样了,为何不让族医早点替您医治?”
    “伤者太多了,族医忙得不可开交,吾能忍的。”
    “伤是靠忍便能治好的吗?殿下真是,就算为着沧海,为着众生灵,也该好好疗伤。您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里哪还有什么伤者,便都是亡灵了。”
    “你今日话许多,怎么回去了一趟,倒叫你的话匣子给打开了?”
    星河仍是笑着,长风有些气恼,也不知神君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不是叫你守在云江,怎的回来了?”
    “云江各水族族老都很得力,不差我一个守在那儿。经了一次水患,伤的,流散的也许多,不过和这儿比,差了些,是蛇族族老命我回来,守护殿下。”
    “云江蛇族的族老,是唤作幽鸣的那个女孩子吧。”
    “是。殿下……与她相识么?”
    “许久之前的事了,吾见过你的先族老,那时她的身旁有一个女孩儿,她还同吾说那孩子有天资,希望吾能将她带在身边。”
    “那……后来呢?”
    “吾拒绝了。沧海之事你也知道,将个孩子带在身边,不过是将她置于危险之中。况且吾答应过那个人……”星河忽而停了下来,“算了,都是过往的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全力抵御下一场大灾,希望能平安渡过此劫。”
    未待少年回应,海水涌动之声骤起,二人立即站起身,对视了一眼,便向沧海奔去。
    “殿下,这……”
    众生灵无不惊愕地望向那片孤海,他们的手脚如被定住了一般,难以置信地或站或坐或躺在旷野上,眼见着那如同巨幕一般的海水迅速向自己的方向倾倒过来。
    不及一瞬,海面倾覆,旷野被淹没,人流四散,每个人都只能听见巨大的浪声和自己呼喊的声音,至于旁人,甚至是方才还在自己身边坐着的人,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巨幕翻滚又落下,循环不断。被水掩盖的一双双眼睛里,两个身影并肩出现在半空,赤手空拳与那吃人的水兽搏斗。
    “这样不行,长风,吾进去,到另一面,你就在这里守着。”
    “不行!我不能让殿下涉险。”
    星河来不及阻止,少年已冲入了那巨大的水幕里。
    “长风!”
    星河只好在一边守着,只要少年能将这巨幕划开一道口子,便能分散水流,向东西处引去。
    星河等了许久,少年都不曾出现。
    “长风!”
    他正要冲进去时,那水幕忽而分成了两半,那少年,出现在那道分界线上,浑身是血。
    “殿下!”
    “长风……”星河的视线没在他身上做过多停留,二人一东一西,随水而去。
    西至下游,长风没费什么力气,海水乖乖顺留而下了。上游的控制,却要难上许多,这海水远比星河想象得要猛烈,“怎么回事,为何吾制不住它!”
    “殿下,我和你一起!”
    然海水之力,似是数座高山,高山尚可挖掘击破,水之柔力无懈可击。
    那海水瞬间又变成一座更大的巨幕,只是比起刚才,薄了些。
    “你们看,这海水成精了!成精了!神君好像控制不住它!”
    水族神兵在下面撑着水幕的起处,抬头上望却错愕于这水的变换。
    “让开……让开!长风!让开!”
    那水幕朝少年一侧倾斜,就要将他压住。
    “我不让!”
    若他躲开,水幕之下,便只剩星河一人了。那水幕就那般肆无忌惮地朝他的身体压了下去,他感觉受到许多阵强大的撞击,最后是被席卷进了海水里,直到周围的声音渐渐消散,视线完全模糊。落水前最后听到的,是自己的名字,很多遍。
    长风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旷野还是旷野,沧海还是沧海。
    除了遍野的伤残的生灵和他们的哀嚎,什么都没有改变。
    少年带着一堆龙骨来到了那座弥生幻境,渴求前辈能指点一二。
    聊无望着那堆骨头很久没有说话,“这……就是你所说的命数吗?”
    他记不清了,那时星河问自己:“就不想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他反问他:“那你呢?”
    “吾吗?吾有的是机会到处走,吾又不是被囚禁在这海里了。你也不是,你若想走,随时可以。”
    “你说的能出去的机会,是治理水事的时候吧?做完那些呢?做完那些之后,你又得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守着,这不是囚禁,是什么!”
    “那也总比永生永世只能待在这虚无的幻境里来得强些。吾同你不一样,这是吾的命数。”
    “什么命数?”
    “吾注定,为沧海生,为沧海死。”只那么一刻,聊无好像看到了一双常人的眼睛——一双没有星星和月亮的眼睛,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对面的那双眼,却又变得特别了。
    “那……守在这儿,也是我的命数。”
    星河笑着道:“吾没有骗你,这真是我的命数,我曾帮过一个人,作为回报,他便告诉了我。”
    “他又如何知道?”
    “你不懂,他知道的,那个人,通晓未来。”
    聊无记得,那日,关于“命数”这个问题,他们争执了许久,最后谁也没能劝动谁。
    “求求前辈,指给我一条路,前辈见多识广,一定知道的!”
    少年怀抱着龙骨跪在镜中兽的面前,哭着恳求。
    聊无觉得好笑——他又不是神 自己的命运都没法掌握,又如何掌握他人的。可这一幕,对聊无来说,却不陌生。
    数千万年前,他也是这样跪在一人的面前,恳求他救救自己的主人。可那时的他,连龙骨都没有。
    聊无道:“宿命吗?有意思,有一个人,但我却不知,他能不能救得了,更不知,他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也许他已经不做神仙了。”
    聊无叹了口气,当年便是如此,那人说救不了他的主人,其一聊无无物可渡,其二他要隐居了。
    “前辈且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聊无笑笑道:“臭小子,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可帮星河找到那解铃人了?”
    少年低下头去,距上回进入幻境并未隔得很久,水患迫在眉睫,哪里来的工夫去找什么魂魄。
    “行了,一个大男子汉,哭什么,我和星河知己一场,都没哭,你这般,导显得我太无情了些。”
    少年抹了抹眼泪,“请前辈指点。”
    “去冥界吧,虽不知他会否出现在那里,可若他还做神仙,大多会在那里的。”
    长风去了冥界,问着那人的名字,却是无人知晓,冥兵们也从未曾听过。
    直到他跑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身着一白衣的人,撞翻了装着龙骨的锦盒,又匆忙捡着,嘴里直念着对不起,也不知是对龙骨说,还是对那白衣人说。
    “这是……龙骨?”
    少年抬头,才发现白衣人旁边还有一着黑衣的少年,二人皆眉目俊朗。
    “不好意思,我无意……”
    “你怎会抱着这龙骨?”
    “我……你是?你……你怎知这是龙骨?”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长风的眼中充满恳切,“你知道一个叫做‘祈生’的仙人吗?”
    白衣人心一定,他怎会不知道呢,那可是他十六辈的祖先,只是很久没人提起过他的名字了。
    “你是为了这龙骨要找他?”
    “你真的知道?他在哪儿!”
    数千万年前,世间众生,皆由一人所渡,世人称之“渡生人”,那人唤作“祈生”。后来祈生和天上闹了矛盾,一气之下出走仙界,不知去了何处。如此一来,渡生之力再无人拥有。直到一个孩子被送到仙界,那就是度弦。和度弦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上如是写道:老朽无力,渡不了了,这孩子有力,你们愿养就养,不愿养就随便让他投个胎,别养死就成。于是乎,度弦成了第二代渡生君,只不过有关祈生的事过去了数千万年,说起来也是天庭失了脸面,因而一代代下来,也就鲜少有人知道此事。
    “我不知。”
    “你不知道?那……那你。”
    “喂,你撞了仙君,不该先道个歉吗?怎么还问东问西的?”黑衣人有些不爽道。
    “阿噬!”
    噬月只好又撇着嘴退到度弦身后。
    “仙君……”少年跪下道,“长风不知是仙君,只是事关紧要,才失了礼数,望仙君勿怪。”
    “无妨,只是冥界虽然管理松散了些,你这样横冲直撞也不好,有些魂灵很脆弱的。”
    “是,仙君,刚才您认得了这龙骨,也知道祈生仙人,可否求您,帮我找找他?”
    “我找不到他,他也不想我去找他,但,若是你想救这龙骨之身,我倒是可以帮你。”
    “什么?”少年惊讶地抬头,刚才还未发现,这仙君长得似是一副悲天悯人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