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比目鱼·情根生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你当真决定了?若要留在此处,则要承受永生之孤独。”
    “我意已决,求仙人帮帮我姐姐。”
    “好罢,终究她不该是这般,这神棍你便留下,她带着,总有一日会忆起。”
    “好,便遵从仙人的指点。”
    从此漫浪海中只这一位天女,带着她姐姐的神棍,作扮漫浪永眠于海。
    而那位真正的漫浪天女,则带着一段消失的记忆,做回了天庭的一个小仙。
    只是记忆消失,性格未改。谁知小仙女又会不会在某时某刻某一个地方重新结下一段与她的小老虎一样的缘分呢?
    谁都算不到。
    在与矢漫相遇的那座山下,夕浪怀抱一个孩子,将她交给了一户人家——那户矢漫说人很好的人家。
    随她回家乡的路上,矢漫仰着头笑着对她道:“姐姐,‘莫管闲事’啊!”
    夕浪捏了捏她的鼻子,故作生气,“好你个小老虎,调侃起我来了?你是小老虎,我可是神仙,这才不叫管闲事呢,再说了,若当真说不管闲事,你不就闲事吗?还是说,你希望我撇下你不管?”说着夕浪故意加快了脚步。
    小矢漫果然中计,屁颠屁颠跟了上来,拉住她的手,“我错了,我错了,姐姐。”
    眼看得逞,夕浪摸了摸小老虎的头,反手牵过她住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迎着朝阳朝那片蓝光深处去了。
    “天女,已不是天女……”
    白若鱼和南冶寂脱离了矢漫的梦境,重又看见了那片水帘,只是这回,水帘中倒映出来的,是一根粗壮精致的金棍。
    “这是——”
    “天女神棍……”
    “前尘往事,你们都已了解,莫再对天女有所执念了。”
    “看来,还真让你给说中了。”南冶寂对白若鱼道,“天女所要守护的,只是漫浪,也只能守护漫浪。”
    “你还想带她回去?”
    少年释然一笑,“难道在你眼里,我真就是那种不顾百姓生死之人吗?”
    “……”白若鱼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看着眼前人。
    她想回答“是” ,她也是百姓,南冶寂不照样拉着她毫不犹豫跳了海?他就没想过,也许她会死?
    不过她转念又想,他也会死——那他是想拉着自己共沉沦?
    白若鱼无奈地沉了口气,又看向水帘那头。神棍之侧,一只花斑大老虎正在沉睡,海周虎的呼吸声沉沉可闻。
    “你们该回去了,小姑娘,记住我说的话!”
    “是,天女。”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敲破深海,二人周围又是一阵天摇地动,海浪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涌了过来。南冶寂几乎一瞬间将白若鱼拉到自己身边拥住,随着水流不断涌动,二人逐渐失去了听觉,只能看见对方的脸,慢慢地,脸也变得模糊,相拥着的人彻底没了知觉。
    白若鱼醒来时,父亲和侍女阿房,还有仆人们都围在床边,她觉得空气有些沉闷,似乎听到父亲说是请御医。
    很快,御医来诊了脉,又对父亲说了什么,父亲的脸上立刻起了笑容,随后又落下泪来,那泪滴到了白若鱼的额头上。
    白沙抚着她的手,不停地张嘴说着什么。
    听觉还是很模糊,但她明白,御医说的话,大概是自己没事了。
    她想起了那个拉自己下水的人——自己无碍,他应当也无碍吧。就算有碍也是那个人活该。
    白若鱼重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再次醒来,看到的,是心里关切的那个人。
    “我是……死了吗?”此刻她以为自己还在海水里。
    “姑娘福大命大,怕是没那么容易死去。”
    重又听到那冷冰冰的嘲讽的语气,她才确定自己还活着。
    她笑出声来,不知是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是庆幸他们都还活着。
    “真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公子还能活着同我说话。”
    南冶寂微微皱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他一向不喜落下风,“姑娘也是。”
    二人相视而笑。
    没过几日,白若鱼已大好了,她想着该见她的阿苏哥哥一面。阿房不好阻拦,才同她道出原委。
    山家长公子不知因何缘故,病情越发严重,有仙去的迹象。山桡便为他选了一门亲事,说是要冲喜。
    “不可能!阿苏哥哥答应了?”
    如同山苏对自己的信任,白若鱼也坚定地信着山苏。
    但阿房却不以为然。
    “小姐,其实仔细想想,自从山公子传出病来,再也没见他出来过。即便是像您说的那样,他装病是为了悔婚,可……可那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从前,我也觉得山公子人挺好的,不过近日我是越想越不对劲。他若是心里还在乎你,就算是真的病入膏肓,总也该派个人过来问问您的情况。可从您落水,整整搜救了三日,被救上来到现在,也过去半月有余了,山府一个来问的都没有,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阿苏哥哥自有他的考量。”
    “什么考量,连心上人不知所踪,可能都葬进大海喂鱼了都不紧张?哼,倒是那个南公子,自醒来以后,日日都守着您……”
    “阿房!”
    白若鱼心中有所动容,不知是因为觉得阿房所说的关于山苏的一切疑点,还是因为她提到了南冶寂。
    “小姐,其实还有件事,老爷不让我告诉你,可我实在看不过去,怕您受人蒙骗都不知道……”
    “何事?”
    “听闻山大人选亲,只选了一日,选定之后,山公子立马同意了。”
    “其中必有内情。”
    “可您知道山府是与哪家结亲吗?”
    白若鱼没有接话。
    “林家。”
    “哪个林家?”
    “就是老爷的知己好友林大人家,那个与您幼时交好林丹青!”
    白若鱼的心口猛地一震。
    林丹青的名字,她怎会不记得。只是她们很久没见了。
    林父与白父是挚交,儿时,白若鱼最要好的玩伴就是他的女儿林丹青。她、林丹青,当然,还有常偷摸跑出来找她的山苏总在一起玩乐。
    只是情愫若生,谁又能控制。
    “阿若,我喜欢阿苏哥哥。”
    “什么?”当时白若鱼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少女,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们就公平竞争。”
    当时的白若鱼一直没能回应林丹青的话,因为第二天,林丹青便被她母亲接回娘家去了。后来,二人就没了联系。
    这样也好,因为若要回应,后来的白若鱼一定是不希望和好友共同喜欢一人,要么,她不再喜欢山苏,要么她和林丹青不再是朋友。林丹青的远离,替她做了选择。
    然而现在,林丹青回来了,毫无征兆地,在她落水大病了一场,差点死去的时候,和山苏定了亲——曾经的好友,和她以为将要与自己度过一生的人,就要成亲了。
    白若鱼不是会为情所困的人,如果必须在性命和爱情里做出选择,她会选择先保全性命,再去周旋其他事,她一直相信“留得青山在”的道理。
    所以即便此刻,她那么的爱着山苏,也会动脑子思考,山林两家这桩婚事背后暗藏的利益和阴谋诡计。
    林父和白沙一样,完全是女儿奴,更何况,他们交好,山桡更是顺势也不喜欢林父。别说山桡会去林家提亲,就算关系再要好,又有谁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病入膏肓的公子去冲喜呢?况且林家本也有自己的家业,说起为官之道,林父比白沙和山桡更深谙,他早已厌恶了官场,恨不得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所以,他们两家的结亲,绝不可能是为了合作弄兵掌权,一个是年迈的文臣,一个大老粗,弄这些着实没什么意义。
    单纯是为了冲喜就更说不通了。
    除非……除非那个人又在装病,但却不是为了她白若鱼……不!也许每一次的装病,都不是为了她……
    白若鱼忽然感觉心口一阵疼痛,她摇晃着脑袋,撑着桌子坐下来。阿房见状跑去大喊御医了。
    白若鱼心中有一猜测,却是黑暗、恐怖、虚伪、恶心得不敢想象。
    不多时,御医来了,同来的还有白父和南冶寂。
    “御医,我若儿如何?”
    “瞧着原先的寒凉之症是大好了呀,若感到抽痛,就是急火攻心之症,缓一会儿便可。”
    “急火攻心?”白父瞥了阿房一眼,见阿房迅速低下了头,便明白了个大概。
    他转头对南冶寂道:“南公子,有劳你在此照看小女片刻,我送送御医。”
    南冶寂点头示好。
    白父走时遣散了屋内的人。
    “什么送御医,爹爹的借口总是这般地烂,他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回来的。公子不必听他的,回去歇息吧。”
    南冶寂站在原地未曾挪动。
    “南公子这是有话要说。”
    “急火攻心?在下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向镇静自若的姑娘急火攻心呢?”
    “公子可听说过一句俗语?”
    “什么俗语?”
    “‘好奇害死猫’啊,”她白了他一眼,“南公子。”
    南冶寂轻笑出声,拉了张椅子坐在床前,“是吗?可在下不是猫。”他的眸子里现出一些柔和,“真好。”
    床上的人疑惑地望向他,“什么真好?”
    他定定地望着她答道:“姑娘还能同在下开玩笑,真好。”
    “南冶寂。”
    白若鱼惊异于自己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以至于忽然忘了叫他是想说些什么。
    显然,南冶寂也有些吃惊,不过他只怔了一瞬便给出了回应:“嗯?”
    “算了,我忘了要说什么了。”
    “你没有话要对我讲,我却有话要劝慰你。”
    “我都能猜到你要说什么,左不过是些既然我真心付错,就该及时挽回。又或是你想要嘲讽我,‘看吧,白姑娘,当日我就提醒过你,你一意孤行,现在自尝恶果了吧’。”她的脸色已不似刚才那般苍白,“公子,若是你要同我说这些,就不必开口了,因为就算你不说,那个脑袋清醒的我,也早已将这些话翻来覆去在心里数落了自己许多遍了。”
    南冶寂面上的笑容未曾消失,“既姑娘这般通透,又何至急火攻心?”
    “我那是……你没喜欢过一个人,不懂。多少年了,得有十二三年了吧。我和那位山家长公子,一直都在一起。即便彼此没有明说,也各自知道对方心意。”
    “明白,‘心照不宣’。”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我们对彼此,都保留了绝对的信任。可你知道吗?我现在才明白,我确实是太信他了,以至于已经分辨不清他的情感。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又或是没有说过的话,我都默认为是爱情。十几年啊,竟就,一夕崩塌了吗……”她失落的垂下头。
    与她相识以来,南冶寂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失神落魄的白若鱼,与他过往所了解的那个勇敢机智的女子大相径庭。在此之前,他以为这样女子不会有将自己陷入如今这般难过境地的时刻。她是狡猾的狐狸,是灵动的鱼,是越品越有味道的珍酒,是让人越接触越想要靠近的青葱少女却又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
    他——南冶寂,冷酷无私的他国校尉,无法否认和无视自己的动情。他越来越想要看着她,虽然他一定会保护她,但在拥着她跳海的那一刻,他还是产生了一丝邪念——若真的能与眼前人共溺于海底,此生好像也挺值了。可当看见她在水中挣扎的模样,他心里被揪痛似的,下意识吻住了她。
    这吻,对白若鱼来说,只是救命的符号,也许她也和意中人深情地拥吻过,并不在意这情急之下的一吻。可对南冶寂来说不是的,它代表了很多,代表着少年初心的萌动,代表着情根开始在他心底里发芽,代表着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有了牵挂和软肋,代表着他明白了她一直说的“心上人”、“喜欢的人”的含义。
    “公子没喜欢过一个人,不明白”——这话,白若鱼好像对他说了很多次。
    对于现在的南冶寂而言,当然还难以启齿。他想告诉她:“有了,现在有了——喜欢的人,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