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唯一一次，在背信弃义上，魔修输给了仙修。”洗罪喑哑的嗓音极低，“我可以留下来断后，但我能相信你之后不会再次背弃圣魔君吗？”
    “你别无选择。”阮幸施施然道，“我又不是圣魔君的下属，我可不会在乎她的心血。”
    洗罪哑了声。
    他无可奈何的深深看了谢逢一眼，转身从蛋壳中冲了出去。
    迎向那浑身燃火的血尸，在他利爪切割血尸身体的同时，岩浆地火也溅射在了他的身上。
    炽白的火焰燃烧着，洗罪的表情看上去痛苦难当，但他还是牢记着自己的职责，不让血尸靠近蛋壳一步。
    阮幸对洗罪争取来的时间却没有任何紧迫的感觉，她转头对谢逢道：“刚刚我说故意让你们碰头，你似乎并没有很惊讶？”
    “怎么，轮到我了？”谢逢笑了一声，“你一直防着我我又不是不知道，留剑来在我身边监视也很正常吧，能猜到，只是我好像并没有跟那位长老说什么吧？”
    “说了什么重要吗？”阮幸挑眉道。
    她第一次动用契约中的压制力，让谢逢无条件的听从自己的命令。
    谢逢脸色微微一变。
    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使用契约，不太清楚谢逢对契约有没有能力抵抗。
    她把沈灵云从储物袋里放出来。
    沈灵云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的情况，谢逢偏过头去不肯与她对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抿了抿唇。
    阮幸对沈灵云吩咐道：“等下我打开睢灵珠通道以后，会把须弥镜收起来，谢逢去阻拦下面那个大家伙，你就在这里护好我，如果谢逢不听话要带着大家伙上来，你知道怎么做吧？”
    沈灵云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阮幸，你真的太坏了。”死到临头，谢逢还是一脸无谓的笑。
    以沈灵云这个死板的劲儿，阮幸的命令她一定会执行的一丝不苟。
    别说他现在被契约压制无法反抗，就算他想要反抗，也要先杀了沈灵云才行。
    他有这个实力杀沈灵云，可如果他愿意杀，早就杀了，不会留到今日。
    魔修这一生，不就是图个随心所欲吗？
    他不愿意。
    “我可不这么觉得。”阮幸已经拿出了睢灵珠开始构建通道了，在上一个小世界中她用过两次，有了一些经验了，即便没有洗罪她也能独自使用睢灵珠回去。“你修炼的不是吞噬之道么，那你就努努力，把这些血尸，岩浆，全都吃了，把这个小世界变成你一个人的东西，在这里当无冕之王，别说我不念旧情，我可是给你留了一线生机了。”
    “可是它们很难吃啊。”谢逢苦哈哈的说道，“仙子，你也这样觉得吗？”
    沈灵云抿着唇不说话。
    “好吧，你早就想杀我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哎。”谢逢叹了口气。
    阮幸已经打开了通道，她对沈灵云说道，“我回去以后，只留十息时间，你不要耽搁，尽快进入通道内。”
    见沈灵云答应了一声后，阮幸便收起了须弥镜，漫天的火光带着让空气灼烧的温度，将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映照的红红的。
    谢逢的身体没有支撑的垂直坠落下去，落在一片火海中。
    岩浆灼烧着他的皮肤，露出黑红的血肉和森白的骨骼，一只细长的爪子从岩浆里伸出来，抓向谢逢。
    谢逢张开嘴嘎嘣一声，把那只爪子嚼碎吞了下去。
    洗罪这会儿已经烧的只剩半身骨头架子了，他还活着，只是意志不太清醒，只记得自己要阻止这个血尸，一次一次的站起来，冲向巨大的火球。
    只是每一次的攻击都越来越无力，他的利爪和身上的法器都融化在了火里。
    血液与法力和身上的火焰产生了化学反应，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谢逢仿佛看到了自己不久之后的模样。
    他的下半身也在浴火，很快就要烧到胳膊和肩膀。
    巨大的火球再次跃上了半空，他身上的岩浆胡乱的挥洒，沈灵云横剑立在传送通道前，左躲右闪，就是不肯把通道口让出来。
    谢逢身上的阴气猛然迸发，张开口形成一阵黑色的旋风，将血尸身上燃着的火焰都吸收到自己的方向。
    血尸在空中维持不住自己细长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被吸力吸引下落。
    谢逢眸中映着火光，大喊道：“你还不走，真打算跟我殉情啊？”
    沈灵云惊魂未定的站直身体，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下方的谢逢，转身朝着通道的方向飞去。
    通道距离她只有不到几十米的距离，可她飞的很慢。
    谢逢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等着火焰吞没自己。
    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沈灵云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朝着谢逢飞了过来。
    谢逢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白色的人影。
    直到自己抱住了她。
    她的白色衣裙也沾上了火。
    谢逢用自己只剩白骨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口中却道：“下来干嘛，被火烧死很疼的。”
    “我们都是傀儡，有什么疼不疼的。”沈灵云说道。
    没有神智的傀儡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他们虽然有神智，但用的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可能只有燃烧到神魂的部分，才会感觉到痛苦吧。
    她清冷的眸子看着谢逢手的位置，有些僵硬的说道：“魔头，这次我允许你无礼。”
    谢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是懂我的……我这一滩烂泥，为了拖你下水用了几千年，可算是没有白费，你竟然愿意同我一起死。”
    “我可以同你一起死，但不能同你一起活。”沈灵云认真道。
    所以她不能救他。
    她要遵守阮幸的命令。
    “我知道，我这一辈作恶多端，是你最厌恶的那种人。”谢逢笑着对上她的眼睛，看着她体内自己熟悉的灵魂，“其实我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同路，只是在那么久的岁月里，有很多瞬间我都太想和你一起走了，你不肯，我只能让你陪我走。”
    “这一次，算我自愿陪你走的。”沈灵云垂眸，“死了以后，就什么都不剩了吧。”
    “也说不定呢，万一我真的把它吃了。”
    “要是不死，那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晚了，通道已经关了。”
    漫天的火海中，两道人影紧紧相拥。
    阮幸等到了第十一息，沈灵云还是没有出现。
    她问旁边隐匿的剑来，“她不会回来了对吗？”
    剑来的声音带着懵懂的少年气，“我替主人把她抓回来。”
    “不用了。”阮幸伸手关闭了传送通道。
    她只能让沈灵云自己选。
    如果她迈不过去这道坎，就算阮幸杀了谢逢留下她，也留不下她的心气。
    她是靠着谢逢才给自己洗脑接受这个傀儡的身份的，谢逢一死，她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阮幸和须弥界都无法填补她空白的内心。
    阮幸心神链接里属于谢逢和沈灵云的两道联系彻底的断开。
    深吸口气，阮幸独自走出了洞穴，看向阴影中的魔修，“让水玲珑来找我。”
    一道黑影缓缓走出，面无表情的魔修对她点了点头，随后又离开。
    水玲珑很快便得到了消息，过来找阮幸。
    她看到只有阮幸一个人以后，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洗罪长老呢？”
    “说来话长，他死在里面了，等我见到圣魔君亲自跟她解释吧。”阮幸说道。
    水玲珑身子微微一震，她没想到，神秘强大的洗罪长老会死在秘境空间里。
    这个秘境空间有这么危险吗？
    她不再多问，而是道：“使者稍等，我先去和圣魔君禀报。”
    阮幸点了点头，水玲珑便离开了。
    过了片刻，水玲珑回来道：“圣魔君现在有空。”
    阮幸想起来地宫中的这些魔修可以通过看藤曼的方式判断圣魔君今天的心情好坏，于是问道：“圣魔君的心情如何？”
    “说不上来。”水玲珑答道，“我从没有见过那种状态，不是愤怒，也不是开心。”
    她没有故意对阮幸隐瞒，虽然之前去南州时那个风灵月影宗的宗主给了她下马威，但魔修之中强者为尊，既然那位宗主实力强大到可以和圣魔君合作，她也没有可以计较的资格，而且地宫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传入进圣魔君的耳中，她不会和阮幸多说什么，但也不会出于私心欺骗什么。
    阮幸心里便有了几分底。
    不是生气也不是开心，难道是怨恨或者伤心？
    总之，她知道谢姚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就算愤怒到想要当场杀了她，也会忍下来，等到合作结束以后再说。
    连她自己的丑事被揭开都能忍着不杀阮幸，杀她一个下属想必谢姚也能忍下。
    珠帘化成的小青蛇麻花一样扭曲在一起，看到阮幸和水玲珑过来也没有吐信子。
    两人低着头绕过小青蛇们，进入了洞穴中。
    谢姚歪着头让水玲珑退下，她第一句话问阮幸的是，“鸿蒙紫气拿到了吗？”
    “拿到了。”阮幸回答，“这些鸿蒙紫气加起来已经足够让仙台树长出通天之径。”
    “好。”谢姚说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们怎么死的？”
    阮幸眸中带上几分哀戚，“秘境空间中有一异火血尸，看守着鸿蒙紫气，那火燃之不退，没有解决的办法，他们便主动替我引开异火血尸，让我拿到鸿蒙紫气，只是他们身上都已经沾染了异火，无法扑灭，贸然带出，只怕会将地宫毁于一旦，只好让他们留在秘境空间中，等待全身的血肉法力燃尽而死。”
    谢姚便又不说话了。
    她甚至无法追责。
    因为明面上，地宫和风灵月影宗各牺牲了一个人。
    但实际上，谢逢从使者来的第一天就是被抛弃的那个，会为他们两个难过的恐怕只有谢姚一个。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指尖在掌心摩挲。
    只能等一切结束，那时，如果有机会，她会为他们报仇的。
    “我知道了。”谢姚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拿到一百万灵石以后。”阮幸回答。
    谢姚觉得有些荒谬又有些可笑。
    她竟然还惦记着那一百万灵石。
    也对，洗罪和谢逢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随你吧，如果要在地宫住下，可以找水玲珑给你安排。”谢姚淡淡的说道。
    等到阮幸离开很久以后，她才仰头望着被藤曼爬满的穹顶，面带苦涩的微笑。
    “一个六千年前昙花一现的吞天魔君谢逢。”
    “又有谁会记得你呢？”
    她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阮幸当然不会在地宫住下，跟水玲珑说过一声后，便离开了地宫。
    谢怀刚得到消息便又来晚一步。
    等他赶到时，阮幸已经走远了，地宫入口处只剩下了水玲珑。
    他急匆匆的脚步停留在踏出地宫的边缘。
    这一次没有人会再严厉的阻止和警告他，不准踏出地宫一步了。
    谢怀失魂落魄的靠着墙，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死呢。”
    水玲珑面露不忍，怜悯道：“每一个魔修都是如此，永远不知道明天是否是自己的死期，习惯就好。”
    “我没有办法习惯，他不是圣魔君手下最厉害的长老吗？为什么，这么简单就死了……”谢怀不能接受。
    那个灰衣老者，他甚至没有等到仙魔大战。
    如果他死在仙魔大战中的某一次战斗中，或许他还不会这么难受。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让谢怀备受煎熬。
    他昨天还在痛苦于得知圣魔君和洗罪要杀阮幸，他纠结要不要告诉阮幸。
    今天就得知了和阮幸一起进入秘境空间的洗罪的噩耗。
    或许，阮幸已经猜到了圣魔君和洗罪的想法，只是将计就计呢。
    谢怀眼神有些空洞的看向地宫外的天空。
    “回去吧，殿下。”水玲珑道。
    只是金丹期的水玲珑都可以自由出入地宫，他却不能。
    难道水玲珑的实力就足够自保吗？
    只是他现在没有对话和反抗圣魔君地资格罢了。
    谢怀颓然地握了握拳，转身朝着地宫内部走去。
    他清瘦挺拔地身姿看上去带着几分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