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游行队伍拐了个弯儿就走回了灵堂大院,临近门前,两旁的布告人还最后响响地吹了一次唢呐。
院子里面,几个没去游街的人站在棚子旁边眺望着游街队伍的归来,其中也包括了奶奶。
顾时举着招魂幡跟着前边的人刚走进院子里,就看见大院中间的空地上用铁架子支起了一个三四米高的拱桥。上边用白布覆盖着桥面,但在桥洞下以及两侧的桥头却挂着红火的彩条。
“这是什么东西……?”
顾时对着那座桥看了几眼,没看出来其中的明堂,就跟着队伍往院子更里面走去,视线也被棚子所遮挡住。
在前面,引路人停下了脚步,把队伍带到一座黄纸元宝堆起的小山前,转过身跟队首抱着爷爷遗照的父亲说道。
“找人来把这个点燃,然后带着队伍绕着走一圈就好了。”
父亲点头应着,刚好奶奶就站在旁边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她便主动回到灵堂里,去拿了个打火机出来。
但点火这样危险的事情自然不能交给奶奶做,于是跟在父亲后面队伍里的姑爹就走上前,接过了打火机。
他从那座纸钱山里掏出了一张黄纸,把它点燃后又迅速地塞回其中。
黄纸极其易燃,特别今天的天气也比较干燥,小小的火苗很快就点燃了全部的纸钱元宝,发展成为熊熊火势。
见到火被点了起来,奶奶也赶紧从身上拿出了那袋包裹着香烛的黄纸,把它们丢进了火堆里。
“好,绕圈吧。”
父亲领着头,带着队伍沿着火堆外侧绕了很大一个圈,尽量让队伍不会相互碰撞到,造成堵塞。
“走过的时候要拜一拜,拜一拜。”
旁边的奶奶提醒着队伍里的人。
很快,顾时就走到了火堆前。炽热的烈焰卷起滚滚热浪扑在他的脸上,很让人不快。
他只好在对着火堆三拜之后,稍稍地偏转了脸庞,尽量不用自己的正脸去直接迎接火焰的热量。
这就让他的脸朝向灵堂里面,他也趁此时机搜寻了一下周围的人群。
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那个穿着黄色道袍的身影。
“吕道长去哪儿了?”
他想要感受一下周边的气息,可现在的吕南山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不稳定。他的气息压制地很好,简单地搜索根本没办法探查到他的存在。
找不到人,绕圈也还没结束,顾时就没有执着地找下去,耐心地跟着队伍继续走。
没用多久,回来的游街队伍就纷纷绕过了火堆,而那燃烧着的黄纸纸钱也渐渐消逝成灰,腾燃的火焰也变成了尚留一丝余温的余烬,偶尔卷起几片残渣灰片已是最大的表现。
不用别人说什么,绕好火堆的游街队伍慢慢地就自主解散开来。
父亲朝着引路人确认了一下,便抱着遗照小跑回灵堂。
顾时拿着手里的招魂幡,示意了一下这该怎么处理,就有人过来挨个回收这些道具。
上交了招魂幡,顾时摘下孝帽,也跟着走回灵堂看看情况。
灵堂里,父亲在几位亲友的协助下踩着椅子重新把遗照挂回了屏风上,爷爷那不苟言笑的脸庞正对着前方,严肃且沉静。
在看看屏风后面,一切都很正常,并且因为不久前吕南山的法事,屏风后边显得透气了很多,人站在那里就能感觉到神清气爽。
“没有任何问题,那吕道长会是做什么去了?”
这个令顾时不解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游街结束后,没多久就是午饭时间。
照常随便找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坐着吃饭的顾时远远地便瞧见了从院子大门走进来的吕南山。
他双手提了两袋大包袱,稳稳当当地把他们放在了院子空地的一个台子上,刚好针对着那座桥。
顾时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包袱,勉强可以辨认出那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一些布料,很大概率是许多衣服。
他拿那么多衣服过来做什么?
放好包袱的吕南山走到棚子底下,和父亲说了几句话,也没有停下来吃饭,就走进了灵堂里边。
顾时见状,连忙快速地扒拉饭菜,用一分钟就干完了碗中的米饭。
收拾好碗筷,顾时就走进了灵堂里去找吕南山。
灵堂里现在空无一人,吕南山独自站在供桌前面,背着手,仰头看着屏风上的遗照。
顾时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吕道长……”
吕南山的听力很好,连顾时自己都没怎么听见自己刚才的声音,他就有所觉察地转过了头。
“小友,何事?”
吕南山和煦地问道。
顾时则没有马上问,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屏风后面,视线在吕南山与屏风之间来来回回。
吕南山心领神会地说道。
“放心好了,刚才法事还有一些作用,祂现在看不到这里的情况。”
“那就好。”
顾时得到了安全的答案,才真正开始提出心里的疑问。
“吕道长,您刚才是做什么去了呀?”
“去拿了一些做法事要用的东西,就是那两袋衣服。”
“衣服?等会要做的是什么法事呀?还要用到那么多衣服吗?”
吕南山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神秘一笑,说道。
“过会你就知道了,会有零食分的哦。”
“啊哈哈,我好期待。”
怎么感觉吕道长对自己一直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而自己的回答也跟小孩子一样。
顾时挠了挠头,打算抓紧时间问几个有用的问题。
“吕道长,刚才的法事上,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吕祖的威压,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
说着,顾时隐晦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心口。
这个动作自然让吕南山很清楚地看到了,但是他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是的。”
“那个法事的作用是宣告诸天仙神,制造一个百恶不侵的环境,请求神力庇佑逝者往生之灵路,因而会有驱除邪祟的效果。”
“你是因为身上沾染了那邪物的气息,也就自然受到了影响。”
说到这,顾时就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他为了进入梦境世界,确实接受到一定的仙家污染,即使这些污染不是他主动去沾染的,但貌似也同样被判定为了邪祟妖物,所以才会受到吕祖力量的威慑。
这个答案让顾时放心了不少,他原本还以为是因为阿蒙的问题才导致自己被特殊对待。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有问题呢。”
顾时笑着说道,这个事情算是翻过去了。
随后他又接着问道。
“吕道长,从昨天晚上我就没有见到过‘四外婆’,今天她也没有出现。”
“之前我在小区的电梯里碰到她了,我猜想她大概率是待在爷爷奶奶家里休养生息,调节自我。”
“哦对了,忘了跟您说,我通过一些小小的欺诈,让她入了我的套,这不,问出不少信息来。”
顾时一一把从“四外婆”那里得到的线索告诉了吕南山,譬如“四外婆”现在的状态不好,她与仙家之间没有存在关联这些事情。
当然,还有他从梦境世界里得到的重要情报,也就是爷爷拒绝讨封的那件事。
听完了顾时的话,吕南山也是颇为惊叹地说道。
“小友啊……你这,嗯,后生可畏。”
“还好吧还好吧。”
顾时摆了摆手。
“所以道长,她……”
“嗯,不用去管她。只要这里没问题了,她那里也就没事了。”
“这样吗……”
吕南山还是对“四外婆”的事情持着保守态度,顾时猜不透他的想法,便没有随意地瞎想下去。
他继续问道。
“那吕道长,这个法事结束之后,还有接下来的那个法事做好,等到待会晚上,一切就应该会结束了吧。”
吕南山点了点头,但嘴上说的却和他的表现不太一样。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会结束了。”
顾时闻言一愣。
“意,意外是啥意思啊?”
“意外就是说,如果打好窝的钓点没有鱼,那咱们就只能空军了。”
“没想到您还……挺有爱好。”
“活得久自然会学点小爱好,整天待在道观里谁都会憋不住的。”
顾时干笑着,他听明白了吕南山这拐弯抹角的话语。
他的意思就是在说,如果进行了这么多的准备,但最后仙家没有进入这个圈套,主动地放走了爷爷的灵体归天,那他们这七天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不过也不能算是真的白费,至少爷爷顺利地摆脱了诅咒,可以安然往生。这样子顾时也算是完成了怪谈世界的目标,可以顺利地通关回到现实世界。
但就是不知道仙家的诅咒在这之后会怎么发展下去……
还有“四外婆”的事情,决战就在今天晚上了,这一整个白天她都没有出现,那么她会不会在晚上做些什么。
接连的困扰让顾时不由得低头沉思。站在他身前的吕南山用余光看到他的模样,便微笑着转过头来说道。
“小友你不必如此困惑受扰。”
“就算鱼钩空军了,我也有手段去河里捞一条鱼上来。”
“我吕岩虽然没什么别的本事,但庇护晚辈还是有一手的。”
他抬头拍了拍顾时肩膀。
“佑生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大家都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让这个诅咒继续延续下去的。”
说完,吕南山就朝着灵堂外走开了。
…………
下午的法事大概在一点半左右开始展开。
在吃完午饭后,大家都休息了不少时间,积攒了上午法事与游街消耗的精力,此时此刻都精神充沛地站在灵堂大院里,保持着上午游街队伍的顺序,一人一行地排成了一条长队。
不过这其中也是稍微发生了一点改变,比如顾时。在上午游街的队伍里他应该是排在第五行的位置,但现在他就紧跟在父亲后面,排在了第二位。
检查了一下队伍,确认没问题之后,吕南山一挥拂尘,让父亲跟上,自己往前迈开脚步。
队伍长龙跟着他往前走去,一直向前走到了院子中央的那座桥下。
在桥的正面以及这一侧,已经是放好了很多椅子,包括奶奶在内的很多老年亲友正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上午游街的引路人与布告人,此时也坐在那里,手中持着四胡,琵琶和鼓板转,各对着一个麦克风,等待着时间。
只见领队的吕南山站在桥下,对着桥举着拂尘拜了一拜。
跟在他后面的父亲也跟着拜了拜。
顾时见状,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跟着拜,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也悄悄地做了个揖。
恭敬地拜完后,吕南山信步向前,踩上桥的台阶,向上走去。
父亲紧随其后,顾时自然也没有却步,纷纷走上了桥面。
这桥本身便是由简易钢筋铁管搭成的,先不说质量到底如何,就是顾时刚走上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桥身的轻微摇晃。
“这真的能走吗……”
顾时汗颜地抬头看去。走在最前面的吕南山倒是没有一丝犹豫,继续向前走着。
既然他都那么走了,说明他对这座桥的稳固性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这后面还有很多人呢……
顾时回头看了眼队伍,简单地计算了一下桥上一档台阶站一个人的话可以站多少人。
而最终在得出一个有些哈人的数字后,他就不算了,硬着头皮跟着前面的父亲走上去。
当吕南山走到桥的最上端时,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在桥正面坐着的人群高声说着。
“过桥引路,渡魂往生,今宣告俗世人间,送吕公佑生府君超度天界,有亲朋众人见证,号上洞诸仙令,恭请天使上仙为之开路。”
当他的话音一落,坐在侧面的几人就开始拉起了手中的四胡,弹起了琵琶,打起了鼓板转。
轻快悠扬的乐曲声中,吕南山朝前微微一颔首,接着就走下桥。
队列跟着他走下桥去,走到桥后,又绕过桥洞,终于在桥正面停下了脚步。
吕南山停下的地方正是他放那两袋包袱的地方。离他近的顾时看见他解开包裹,脱掉了自己外面的这身道袍,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破破烂烂,打着各种补丁的布衣,往自己身上一套,又拿出了一个葫芦背在身上,随手从旁边拿过来一根长木棍,点地一杵。
刹那间,顾时感觉到吕南山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身形,动作,乃至最基本的气息都发生了转变。如果说刚才的吕南山散发着的是一股平易近人的温煦之气,那么现在的他则给人感觉相当随性随意,配合他身上的那件破衣服,活像一个邋遢的乞丐。
不过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吕南山身上的正气依旧,甚至还要猛烈了几分。
只见他一瘸一拐地转过身来,锐利的双眼看了看众人,在背景节奏明快,悠扬动听的乐调里,他和善地对着众人作揖道。
“在下李玄,为超度引化吕公佑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