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自己在墙面上糊成一团的身影，因为墙面足够洁白，所以他的身影便格外的明显。
    钱星星看着那墙面，再三确认，那上面没有倒映出一团小巧的影子来。
    “我可以吃这个蛋糕吗？”女孩天真的问话在他身后响起，钱星星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墙，回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点头。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椅子上，她现在的身高正处于坐下太低，站起来又太高的时候，于是整个小人直接跪在了椅子上。
    蛋糕被放在桌子的正中央，她伸出一只手去拖蛋糕地下的红盘子，盘底和桌面摩擦发出些许声响，蛋糕上的一颗草莓有些许松动掉落的倾向。
    钱星星伸出手去，稳稳的接住了那颗掉落的草莓。
    深红色的草莓和他白色的手心对比格外明显，钱星星把草莓拿好，正要放回去，一只带粉的小手就伸了过来。
    “我可以吃吗？”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动作和眼神瞧着像是草莓已经在肚子里了。
    钱星星把草莓给了她。
    熟透的草莓经不起一大一小的折腾，此时有一小块皮已经脱落了，红色的汁液顺着小小的手指向下滑落。
    女孩并不在意这些，她张大了嘴巴嗷呜一口把整个草莓都塞进了嘴里，轻轻一咬，顿时整个口腔都被汁液填满，有的还漏了出来。
    厨房里没有纸巾，她用手去抹嘴边的红色汁液，扬起小脸朝钱星星看过来，带着嘴里还没怎么被嚼碎的草莓模糊不清的说话：“超级甜！”
    这本该是很美好的一幕。
    但钱星星眼中看到的却是稚嫩的身躯上长着一张苍老的面庞，深如沟壑的皱纹遍布整个脸庞，上扬的嘴角被下垂的肉遮盖住，顿时似笑非笑，再加上只剩月牙小缝隙的眼睛……
    钱星星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哥哥？”软糯的童声从这么一张苍老的面庞下发出，钱星星只觉得自己浑身涌起一股像是有蚂蚁在爬的恶心和不适。
    特别是她说话时，嘴里搅动的红色草莓果肉，细碎的粘了一部分在她的牙齿上，像是一只茹毛饮血的怪物。
    “哥哥！”她似乎有些奇怪钱星星为什么突然要远离自己，“你不吃蛋糕吗？”
    蛋糕。
    钱星星转动自己的眼珠子看去，白色的蛋糕上，蓝色的蜡烛被点燃了，火光明明灭灭，在那火光的映照下，草莓的红色更艳丽了，像是往里灌了血。
    咕咚。
    他听见了对方咽口水的声音，可按理说不应该听得这么清楚地。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哥哥？”
    稚嫩的声音不停的向他发问，但钱星星看着那张苍老的脸庞，对上那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心跳一点一点的加快。
    那肯定不能够是那个孩子的眼睛，眼仁只剩下了一点，像是在两个白色乒乓球上各点了一个黑点。
    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厚重而又黏腻的，落在人的身上会让人觉得自己被带着粘液的八爪鱼缠上了。
    “你不喜欢吃蛋糕吗？”她从椅子上爬了下来，双手还残留着草莓的汁液，只不过已经干了，剩下些浅红色的痕迹。
    “为什么不吃呢？”
    钱星星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身上那种被缠绕的黏腻不适感更重了。
    她每前进一步，钱星星就后退一步，一直到后脚跟抵上了什么东西，冰凉的触感让钱星星浑身一震，从被压制的那种诡异氛围中脱离出来。
    清醒过来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取下了挂在挂钩上的那把菜刀，屏住呼吸就朝那假扮女孩的东西砍去。
    意外的是，那东西居然没有半点儿反抗，菜刀直接劈在了她的脑门上，刀头深深嵌进去一段，鲜血像是泉水一样一股股的涌出来，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
    “啊！”钱星星松开了手里握着的刀柄，惊恐的看着面前苍老的丑陋的面孔又变回了女孩的模样。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眼里满是害怕，小嘴张着，像是要喊哥哥，身体却直挺挺的向后倒下。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要杀你……”钱星星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女孩，苍老和稚嫩两张不同的面庞不停的变换着。
    当那张苍老的面孔出现时，他的心情便宽松一点，当稚嫩的面庞出现时，他的心又猛地揪紧。
    可面孔不断地扭曲变化着，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似乎是希望他一直陷在这种纠结扭曲的心境里面。
    “呼——”厨房内突然闪过一个黑色的影子，紧接着一声吹气声后，蛋糕上的蜡烛灭了。
    啪！
    一个黑色的手印出现在他头顶的天花板上，钱星星抬头看去，发现那个黑手印正向下淌黑水。
    不对，那不是水。
    从那小小的手印里，居然缓缓的钻出来一个纯黑的人头！
    人头一出现，黑色顿时像某种能够快速繁衍的菌落一样向外延展开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头出现，整个天花板迅速的被一个个人头占据，密密麻麻。
    钱星星撑起身子，没有什么力气的脚让他踉跄了两下，摔在了地上的血泊里，顿时沾了一脸还带些许余温的血。
    刺鼻的铁锈味侵占了他的整个鼻腔，他慌忙的抹开眼皮上的血液，让自己“重见光明”。
    “嗬！”重见光明的第一时间，他就看到了女孩的那张脸，半边已经变成了纯黑色，剩下的半边终于定格在了苍老的面庞上。
    她在笑。
    可她怎么还会笑呢，她已经死了啊……
    钱星星抖着手想要撑着身体站起来，他没有看错，那尸体就是在笑，而且眼珠还转动着看向了他。
    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已经有了一整个上半身。
    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腿软站不起来那就用爬的，这个速度也并不算太慢。
    厨房的门他进来时并没有合上，只是虚虚的掩着，此时正好方便了他直接伸手把门拉开。
    门一开，厨房内的光线就溜向了门外，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落在了自己的前方，而后那影子竟然自己动了！
    钱星星瞪圆了眼睛，他的影子在和他挥手？！
    这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对世界的认知范围，此时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荒唐，无论是天花板上的人，还是会动的尸体，亦或者是朝他挥手的影子。
    突地，他觉得自己扒在地板上的手一紧，低头一看，只见一双黑色的手从他黑色的影子里伸了出来，和他十指相扣！
    并且随着这双手的出现，似乎有一整个人也将要从他的影子里钻出来！
    钱星星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惊醒的，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看着明辉的脸，许久才缓过神来，接着便匆匆忙忙的下了床。
    外面的天刚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影呢，屋内也是一片寂静。
    “怎么就起了？”尽管钱星星放小了自己的动作，明辉到底和他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多少还是能感觉到一点的动静的，所以很快就跟着醒来了。
    “做了个噩梦。”钱星星吐出一口胸腔内的浊气，“你的伤还好吗？”
    明辉点点头：“不要大动作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嗯。”钱星星点点头，“我去看看他们醒没醒。”
    明辉看着他开门走出去，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心事重重的。但他们也还没有那么熟，所以他到底没有开口更进一步的询问。
    门被钱星星带上，明辉轻轻动了动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小心下床。
    他也想往外去，但屋内的细小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明辉看过去，对上了一张小脸，不是小易又是谁？
    他把自己整个裹在被子里，缩成鼓囊囊的一团，只露出一张小脸来，此时整个人正瑟瑟发抖。
    “小易？怎么了？”明辉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孩子的名字，迅速走到了他的床边。
    小易睡在上铺，因为给他们让了床，所以如果明辉没有记错的话，床里面还有一个孩子睡着才对，但此时他并没有看见，或许是被小易挡住了。
    “死了。”泪水从小易的眼眶中滑落，他直直的看着明辉，小声哽咽着道：“她死了。”
    “谁？”明辉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一直到小易伸出一只手来，将被子扯开了一点，露出怀里的另一个孩子。
    黑色的小脑袋靠在小易瘦小的胸膛上，眼睛紧闭，看上去完全就是睡着了，根本无法和死亡这个词联系上。
    可明辉看着小易那个样子，到底还是伸出手去，碰了碰那个孩子的脸颊。
    凉的。
    小易的泪水滴落在了明辉的手背上，是温热的。
    明辉深吸一口气，对他道：“把她给我吧。”
    在他们来到这个孤儿院的第二天，有一个孩子死了。
    院长妈妈跪在地上哭得失了声，南鹏安慰着她，抬头和垂眸安静思考的梓柏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并没有忘记昨晚看到的一切，特别是今天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后半夜记忆断片了，就更加怀疑院长妈妈昨晚的怪异行为了。
    别说今天还死了个孩子。
    南鹏的直觉告诉他，孩子的死肯定院长妈妈和那屋里的东西有点关系。
    孩子们沉默着挤在一起，他们的脸上没有悲喜，只是一个个抠着手，保持着缄默。就连先前在屋内落泪的小易，此时明辉看他，发现他也木着一张脸。
    “您别太难过，我们好好安葬了她吧，还有其他孩子在这呢。”明辉出声宽慰，院长妈妈点了点头，抹着眼泪站起身。
    她带着重重的鼻音说话：“这孩子命苦，当初是在雪地里被放到院门口的，我就管她叫小雪……”
    说着说着，她又要哭了，明辉连忙转而问她要怎么安葬小雪。
    “我打电话联系殡仪馆吧……”院长妈妈吸了吸鼻子：“孩子们就麻烦你们带出去一会，我给小雪整理一下，带去阴凉点的地方。”
    “好。”
    几人把其他孩子带到了院子里去，只是今天的他们哪怕到了院子里，也没有任何开心的样子。
    钱星星也一直诡异的沉默着，明辉看看孩子们又看了看他，走过来撞了下他的胳膊：“你怎么了这是？”
    钱星星转头看他，沉默半晌，干巴巴的道：“死去的那个孩子，昨天我抱过她。”
    明辉一下子也不说话了，比知晓一个人的离世的消息更令人难过的是，你曾感受过她的鲜活。
    “现在是夏天。”人群里，一个孩子突然开口道：“小雪是被夏天害死吗？”
    雪在夏天会融化，所以小雪在夏天死去。
    这大概就是孩子们有些奇特的思维模式。
    梓柏走过去拍了拍那个孩子的头，难得的，孩子没有远离他，而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腿，问他：“等到冬天，小雪会回来吗？”
    “……”梓柏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月月是在白天死掉的，但是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她没有回来。”突然，另一个孩子开口了。
    接着是又一个孩子：“小容姐姐最喜欢吃苹果了，但是每一次吃苹果的时候，她也没有回来。”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谁没有回来，那一个个名字听的人的心肝发颤。
    这所孤儿院里，居然已经死了这么多个孩子了吗？
    梓柏想到了小易，那个孩子昨天听到他是律师时的反应梓柏还牢牢记着。
    他的视线连忙寻找起那个孩子的身影来，他的身高太特殊，一眼就能够被找到，可此时，这里却明显没有他的身影。
    “小易呢？”他着急的询问其他人。
    明辉他们左右看了看，南鹏皱起了眉：“他刚刚就跟在最后才对，我出门时还回头看了眼。”
    “他不会折回屋里去了吧？”明辉心头一跳，连忙道：“我回去看看！”
    他脚步匆匆的离开，顾不上后背的丝丝疼痛，南鹏连忙跟了过去，顿时外面便只剩下钱星星和梓柏带着一群孩子。
    太阳出来了，他们领着孩子躲到了树荫下。
    孩子们已经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或许是因为经历过很多次这种事情，所以他们的身体也已经下意识的学会了如何调节。
    梓柏反观钱星星，他的状态才是最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