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沈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脑海里出现一个词——人物觉醒。
    就是低阶世界的角色忽然脱离了那个世界的层级，进化到了更高级别的层级，或者是接触到了那个阶级壁，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游戏一样一切都按照既定剧本行走。
    陆明昭他是什么时候……是在不断轮回中触碰到的吗？
    可是轮回程度已经到达这个级别了，已经不是一个蝴蝶效应能够解释的了的吧？一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有这个动机和能力的，估计也是有那群家伙了……他们一直以来都致力于毁掉快穿局建立起来的秩序。
    他似乎明白男主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这么奇怪，这么摆烂了。男主的境遇跟他一样，只不过他的时间还在流动，眼前是看不见尽头的道路，只能被迫往前走。
    男主面临的，则是在无限循环的圈里，不断的重复，不断的过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他能做的东西甚至不如沈醉能做的多，只是在同一件事情里来回奔波。
    只是这样压在心底的秘密，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这个陌生人说？
    沈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问他：“为什么要说让我不要抛下你呢？还有很多人在乎你的不是吗？”
    陆明昭撇嘴，再次把头给埋了进去。
    “只有哥哥是不一样的……哥哥不是傀儡，哥哥是跟我一样的活生生的人，我只有哥哥了……”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很浅，他以为沈醉听不到，正常情况下沈醉也的确听不到，但001听见了，它把这句话复述给沈醉听，并问他这是什么情况。
    沈醉顿了顿，对它说：“或许是，好不容易找到同类的高兴与惶恐吧。”
    001:【宿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按照既定计划走吧，只要能除掉一切拦路石的话一切都会重回正轨。”
    只要能把故事拉回正轨的话，那么一切都会重启，重启之后陆明昭不会记得任何事情，包括这段痛苦的记忆。这才是对陆明昭来说最优的解决办法。
    因为一个世界的主角，是根本不可能被快穿系统绑定带到快穿世界的，除非世界毁灭这种不可抗力因素有资质的主角才会被绑定系统。
    但早在世界毁灭之前这个世界就会降下一个又一个的快穿者挽回世界线了。
    理论上可行，实际上操作为零。
    沈醉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睛都哭肿了，不过是个梦而已，你看，现在梦不是醒了吗？那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陆明昭不置可否。
    沈醉这次主动把他抱在怀中，一手温柔的给他顺着毛，就像抚慰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
    “你看，我这不是还在吗？我也会努力修炼追上你的，别哭啊，我最怕小孩子哭了。”
    陆明昭皱皱鼻子，也总算是被他给哄好了。
    “哥哥不也是小孩子吗？哥哥只比我大一点点。”
    “大一点点也是大，你都叫我哥哥了。”沈醉轻哼一声，又去搓他的脸，“小小年纪心里的事情这么多可不好，放心吧，你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的，有什么事我给你扛着，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会帮你顶着。”
    “唔……”陆明昭的脸被搓的变形，伸手想要把脸上作乱的手拿下来，但力气悬殊怎么扒拉都扒拉不下来，支支吾吾说出的话让人听都听不懂。
    “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哦，小朋友今年多大了，怎么话都说不明白？”
    沈醉笑意盈盈的凑近，手上揉搓的力度再次加大几分。
    陆明昭合理怀疑他是故意的，但他拿不出证……要什么证据啊！明眼人都能看到他就是故意的吧！这个人性格好恶劣！
    因为沈醉的一通恶趣味导致陆明昭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转移了。
    “唔……哥哥！”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脸从魔爪里拔萝卜似的拔出来，脸都被揉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哥哥之前也是这么哄青青妹妹的吗？”
    他有些郁闷。
    沈醉歪头：“我在此前并没有见过青青，所以她当是不认识我才对，何来的也是这样对她呢？”
    “因为哥哥哄人的手法看上去很熟练。”
    “很熟练吗？因为我看的别人哄人看多了，所以才会那么熟练吧……”沈醉摸着下巴一副真的认真思考的样子，“谁让我是天才呢。”
    陆明昭：……还真是睁眼说瞎话。
    “不过我让你不用担心也是真的，就算梦里的那些事情真的发生，我也会想办法把你给救出来的。”
    陆明昭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可是……”
    可是，如果真的救不回来呢？如果连你也会消失呢？
    这句话他没敢真的说出来，他也不曾想过沈醉真的会把让自己担心的“梦”当成真的，旁人难道不是一笑而过吗？明明只是梦而已，明明不需要这么认真。
    沈醉故意打断他，没让他把话说完。
    “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我只是……”
    沈醉低眉沉思片刻，而后四指对天发下了心魔誓，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神魂俱灭不存于世。
    陆明昭吓了一跳，被他惊得呆住了，等想起来扑过去堵住沈醉的嘴时心魔誓早就立成功了，他只能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以及洞窟外天空中盘旋的乌云，那是立誓成立的象征。
    一直到乌云散去，他才红着眼睛，直接抛下了这么多年的伪装直接拽着沈醉的领子失控的大喊：
    “你怎么能这么随便的就立心魔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这样会害死你自己的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你明明只需要找一两个借口搪塞我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立心魔誓！”
    从相遇开始，不，或者说从这个世界的陆明昭出生开始，就没人见过他这样失控的状态。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脑子一片浆糊，里面想的全都是“该怎么解除心魔誓”。
    明明只需要口头哄哄他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这么做，该死，该死！
    “但是如果我只是口头说说，你不会相信的吧。”
    “为什么要让我相信！明明你只需要敷衍我就可以了，我可以配合你的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说我信你，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从一开始，陆明昭就不信真的能有人把自己救出苦海，他觉得自己只会在一遍遍轮回中继续这么苟延残喘下去，死不了，也解脱不掉。
    所以他很珍惜这次轮回，但同时也很害怕，他怕自己稍有不慎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沈醉是在他二十多岁那年死的，死的太早了，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只有十多年的时间，这完全不够。
    陆明昭三十岁左右就会迎来灭世的灾殃，到时候他会作为救世主，就算他真的让沈醉脱离了二十多岁的劫难沈醉也活不过他三十岁。
    世界依然会重启，沈醉还是会消失不见。如果他有足够多的力量就能撕破这个该死的世界屏障，到时候脱离世界的管控他就可以带着自己重要的人远走高飞，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被什么莫须有的轮回和必死的死局给带走了。
    但是他没有那样的能力啊！
    这个世界的玄气根本不能支撑任何人修炼到足踏破虚空的境界，上古传说是假的！那只是先辈们的虚妄，是他们的幻想，不然为什么只是传说有而从未出现过？就连那个魔头为了能突破羽化境也几乎将整个玄界吸干了，玄界名存实亡，已经与人间界无异。
    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珍视的一切从自己身边溜走，除了这份越回忆越深刻入骨的记忆什么也没留下。
    可是！如果是灵魂没死的话，大千世界，无数个可能，也许还能在日日夜夜的轮回中见上一面。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在哪，只要不停的寻找，一个轮回、两个轮回……无数个轮回，总能找到的。
    灵魂是一个人存在的最根本，在这个世界中灵魂是超脱时间与空间的存在，所以每个轮回的很多小细节多多少少都有些对不上，就是因为身体里的灵魂可能不是没有轮回的第一个世界中的灵魂了。
    但是只要灵魂还存在于世，那么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但是灵魂一旦泯灭了，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在未来，这个人都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哪个时间轴，换句话说原本还有一点期待的现在是真的可能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陆明昭都快哭出来了。
    “只是口头相信，心里相不相信呢？嘴上说的相信我心却未必相信吧。”
    “我相不相信的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你愿意立下心魔誓！”
    沈醉看着他：“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你的反应就像是在说我一定做不到，我救不了你一样，就像是知道梦境一定会变成现实，否则这就是一句不起作用的玩笑话，心魔誓对我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生气？陆明昭，你到底在隐瞒我些什么。”
    沈醉带着审视的眼光直勾勾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看穿。在这样的目光下陆明昭浑身因为愤怒而沸腾的血液在极短时间内冷却下来。
    回顾之前沈醉说的话，根本是一环扣一环，他不由苦笑一声。
    “哥哥……你是故意的？故意立那个心魔誓的吗？就是为了……就是为了套我的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沈醉蹙眉，像是完全听不懂陆明昭的这些话一般。
    “我不知道你说的故意是什么意思，我看你因为那个梦惴惴不安，所以担心你因此会生出什么心魔，所以才发下了心魔誓想要安抚你。至于怀疑……是在看到你反应那么大，完全不像把这句话当成玩笑看之后才起的疑心。”
    “毕竟正常情况下听到我说这句话，第一反应都是安心，而不是害怕和惶恐吧？”
    “原来是这样……”陆明昭苦笑着跌坐回地上，两只纤细的臂膀无力的捂住自己的脸，想哭，但是怎么也哭不出来，“我不该说那些话的……如果我没说的话，你就不会……”
    “是我害了你……”
    心魔吗……他早就有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显露出来罢了。他的心魔很强大，一旦出来了之后就是能毁天灭地的存在，除了心魔发泄完这一条路能让他恢复清醒没有别的方法能成功唤醒他。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清醒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心魔出来一次造成的危害有多大，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总归伤亡是数不胜数的。也就是现在他没有修为，如果有修为的话随着轮回的继续每一次轮回他的心魔暴走都越来越严重，时间越来越长。
    现在只是缺乏一个暴走的前提，那就是玄气。
    让他能重新开始修炼注定是个错误的选择，他只想好好的陪着沈醉罢了，但是如果不提高修为又怎么能保护他呢？
    两难的抉择之中陆明昭最终还是选择了守护这一条。
    “我是一个很卑劣的人……”少年的声音呜咽着，在寂静的山洞中那么小的声音清晰无比的传入到沈醉的耳朵之中，“我知道，我从很早之前就知道我到现在身体之所以这么舒服，我的神魂空间之所以感受到被滋养，都是因为沈叔叔把自己的两条灵脉给了我。”
    “我一开始很讨厌他，真的很讨厌，因为他是伪君子，他在每个轮回都做过让我恶心的事情。”
    “轮回是真的，梦都是真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到底是不是陆明昭了。我到底是现在的陆明昭，还是以前的陆明昭，又或者每一次的陆明昭都是被我灵魂杀死后的产物？我已经搞不明白了……但是我想死却死不了啊，我死了轮回还是回继续！”
    “每一次爹娘都会死，每一次灭门都会发生！就算我修炼的再努力，就算我再强！我以为我能破除轮回，但是重新开始之后还是会重来！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了，我的爹娘也不是原来的爹娘了，每一次他们都不一样却都会跟提线木偶一样把我往前推，我只是想逃离这里啊，他们都不是真的，整个世界只有我还活着而已……”
    “你看！不管我杀了多少人，不管我摧毁了多少生命，一切重来之后他们都不会记得！光明殿说我是预言之子，什么狗屁预言之子！谁想当啊！如果预言之子的代价就是会不断的重来那谁要当谁当去啊！为什么偏偏选中我？问过我的意愿了吗！”
    他一边哭着嘶吼发泄，一边自残式的不断用指甲在身上、手臂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分明他是没有玄力的但是依托玄力而存在的煞气却丝丝缕缕从他身上泄漏出来，且肉眼可见。
    由此可知陆明昭对这个世界的憎恨和怨念已经达到了让人不敢想象的高度。
    “每一次我想要脱离命运之子这个轨迹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阻拦我，逼着我往这上面走。只要我在这条路上有半点不对的地方，我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师长都会变成我的敌人，他们不停的背叛我，却又装作是对我好的模样。”
    “我以为他们是被控制了，可结果呢？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我啊！他们只是在利用我，我的恩师想要借我的力量重塑躯壳，如果我不愿意他就会直接夺舍我，他之所以退而求其次全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狗屁的气运罩着，就是这层气运让我直接从几千米的悬崖上直接摔落在地面上都死不了，它为什么就不能去找需要它的人？”
    “气运……气运！又是气运！又是命运！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不是别人话本里的角色，我也有想过的自己的人生！但是每一次的违反上天的意愿换来的就是更为猛烈的惩罚，哈！”
    陆明昭在笑，神色癫狂，看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反而像是一个疯子，让人看了忍不住害怕。
    沈醉忽然又想到那干枯的精神世界，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有一个对应的守护兽，守护兽的模样是主人当时的精神状态，精神世界的环境也是。
    沈醉此前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陆明昭一个小摆子精神世界就是一片虚无的沙漠，自然灾害那么频繁的出现，不管是龙卷风还是沙尘暴，干涸的大地不曾有半点雨水的滋润。
    而且精神之地的守护兽还是有两只，两只都是极为危险的动物。
    恐怕这就象征着陆明昭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再来一点点刺激就能彻底崩溃，放弃属于人的理智了吧。
    与沈醉经历的长时间的寂寞不同，沈醉成熟的精神压力是长久的舒缓的悄无声息的，却足以让人窒息；陆明昭成熟的是爆发式的，能让人崩溃变成毫无理智的野兽的孤独。
    那些骸骨，沈醉猜测多半是此前的守护兽的。
    人的心态蜕变之后，精神世界的环境会出现大变样，也会孕育出新的守护兽。如果是和平过渡，那么上一个守护兽就会寿终正寝，自己死亡。
    但如果是不平和，带着矛盾的过渡——就如同真的精神那样矛盾——那么世界会分成两个极端，两只守护兽会共存，并且不断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一直到其中一方完全胜利。
    有两个守护兽，原本就代表了矛盾的现状，两只守护兽能共存更是极为罕见的状态，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代表主人的精神极度不稳定。
    陆明昭的精神世界，是一片荒芜，到处都是打斗痕迹，白骨丛生，都是之前的守护兽的遗体。
    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的思想转变，变成如今的样子。
    因为经历过无数次痛苦矛盾的抉择，所以守护兽的厮杀已经是家常便饭；因为无法完全抛弃过去，无法忘记过去的自己，所以守护兽的遗体并没有消失，而是留在了这里。
    “沈叔叔是唯一一个会救我的人，就像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把灵脉给了我一样，没有人会在乎我的痛苦，因为大家都是既定好的傀儡，无数个轮回、无数个沈醉，只有他会救我，他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只是我的错觉，所以我留下来慢慢观察，他真的是不一样的……这是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次有一种这样的欣喜感，‘我找到了这个世界除我以外的活人’，这样的感觉……”他哽咽着，话匣子开了之后就会喋喋不休的讲下去，“我想去告诉他，但是我怕我说出口了这样的感觉就会消失，就算只是假的也好，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我想让这样的感觉持续久一点……”
    “明明不需要有活人，明明只需要他们的一句关心……只要他们多在乎我一点，就能知道我的不对劲……”
    “他们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伙伴，就算轮回了多少次我依然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发现……他们谁都不在意我……”
    陆明昭最初想要的很简单，只需要旁人的一声“你还好吗？你看着似乎很伤心”。
    只需要一句简简单单的安慰他就能坚持更久的时间。
    如果有人对他说的话，他就会感觉这个世界不只是他一个人，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个轮回，每个轮回都有人在乎他关心他。
    但是每一次的任性都会换来背叛，每一次的深入交流都会知道对方的动机不纯，每一次的期待换来的都是失落。
    陆明昭没有系统，他是主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很重要的，没了系统的干预主角根本不能脱离世界线太多，否则世界就会陷入崩坏。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的沈叔叔也是一样的。”陆明昭伸手抓着自己的小腹，“他现在对我这么好，我反而会不知所措了，如果提前一些遇见他他不会看见我这么狼狈这么坏的模样，我已经烂透了……我不敢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他看。”
    “我的父亲是个人人称赞的英雄，就算他被害死了，之后我为他复仇的时候也是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所有人都愿意出一份力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开始不出手，或者是他们的某种设定，又或者是单纯的势利眼，但是不管哪个世界他总是受欢迎的。”
    “父亲和沈叔叔关系很好，沈叔叔也很喜欢父亲。他……大抵是不喜欢我这个性子的，我除了这张脸像父亲小时候其他的什么都跟父亲不一样。”
    “但我想让他喜欢我啊……”陆明昭啜泣的声音十分微弱，轻轻的，带着说不尽的委屈，“我不是父亲的附庸，我只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