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依然读高二那年，龙江市第一届中学生田径运动会，在龙江一中的操场上举行。
    操场上彩旗飘飘，人流如潮，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高音喇叭里放着亢奋的音乐，伴随着师生们的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因为是第一届，学生们兴奋异常，就连老师们也无法平静。
    经过报名选拔，依然和东方云悠都成了龙江一中高中部代表队的成员。东方云悠是队长，依然是副队长，另外还有一个副队长是高一的。
    东方云悠的强项是跳高和跳远，还有篮球。他弹跳能力好，这使他在上篮和跳高跳远这些方面呈现出优势。
    而依然的强项是长跑。
    从小的磨练，让依然体力好耐力也好，经过东方云悠这个队长的指点和短暂培训，依然不但信心十足地参加了，还冲进了三千米的决赛。
    依然的项目在最后，东方自己已经拿了两个冠军，为一中争了光，依然也想拿到三千米决赛的冠军。她想她如果没有拿到这个冠军，那真是白当这个副队长了。
    为自己施加了压力，依然觉得自己精神振奋。
    东方云悠跑过来找依然，问道：“你知道三千米决赛名单里，有那些人吗？”
    依然说：“我咋会知道！管他呢，我自己努力就行！万一没获得冠军，我这个副队长白当了，我就买块豆腐自己撞死！”
    东方云悠笑了：“支持你！我知道我们那条街有一家做豆腐脑的，特别嫩，效果应该不错！”
    说着，佯装手里拿着豆腐，往额头上一撞，自己嘴里配音：“噗嗤！”，然后伸出舌头在嘴巴周围舔了舔，佯装在舔散落的豆腐脑，说：“嗯，味道不错！又嫩又滑！”
    他的这一番滑稽表演，逗得依然和其他队员哈哈大笑。
    这一笑，大家都不那么紧张了，气氛活跃起来！
    东方云悠这才说：“决赛名单中，其他的人也就罢了！有一个名字你绝没想到，它就是——丰沛然！”
    依然的表情有点不咸不淡，说：“哦，是吗？”
    东方云悠说：“是呀！肯定没错，内部消息！”
    依然说：“那好啊！我们就来个公平竞赛，一决高低！”
    东方云悠知道他们姐妹曾经闹过矛盾，但已经和好了，为了让依然高兴，这才告诉她，想不到依然的反应比较冷淡。
    依然知道，在龙凤湖，五儿有强大的阵营，她不是五儿的对手。惹不起对得起，她决定和五儿一刀两断，从此一别江湖，再无瓜葛。况且缪春香也说过，那次帮了他们忙以后，再不来啰唣她。果然，缪春香似乎是说到做到。
    可是，依然怎么又和五儿在一起了呢？
    原来啊，那五儿根本就是块狗皮膏药，是不容易甩掉的。
    母亲也说，她就没见过像五儿这样厚脸皮的人，无耻到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依然考回龙江一中读书以后，她们母女俩又搬回了靳家小院。那里环境清静，适合依然读书。靳老虽然不在了，靳家兄妹对冬香也挺好的，虽然她们知道了冬香曾用假名欺骗他们的父亲多年，但冬香对他们父亲的好是真真切切的，依然的孝顺也是真真切切的，也就原谅了她们。
    在靳家兄妹看来，履行在父亲临终前的承诺，就是对父亲最好的怀念。
    冬香仍住在当初她和靳老住的房间里，依然住她自己的房间。临川兄妹知道冬香母女只有一点抚恤金，生活比较拮据，还时常接济他们。
    一天晚上，五儿就到她们家里来了。
    那时冬香母女正在二楼修剪盆花，听见有人敲门，冬香以为是靳家兄妹，就自己下楼去开。
    冬香一见是五儿，就有心把门关上。可是五儿身形灵活，一仄身就进门了，就像离家日久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迫不及待。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动作，表情夸张地说：“哇，冬姨，想不到你们还是住在这里，真好！这里太漂亮了，我真是一见钟情，超级喜欢！啊，美丽的地方，我太爱你了！冬姨，你知道不？今天我决定来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们没住这里了，想不到你们还住这里！”
    一边保持那个拥抱动作，一边做深呼吸，一边大呼小叫地抒情，闭着眼睛，一圈一圈地旋转，慢慢从林间小道上旋了过去。
    冬香怕她摔倒，一遍遍提醒她注意脚下，可是五儿像没听见一样，安安稳稳地旋到了台阶下。
    看她这样理所当然的样子，冬香反倒不好说啥了，难不成把她拉出去！
    五儿说一声“冬姨，我上楼去找依然了”，就往楼上闯。
    依然还在二楼阳台上修剪盆花。她其实早已看见五儿来了，但她不想理她，继续专心致志地像之前一样修剪她的盆花。
    五儿高兴地叫道：“依然姐姐！”
    见依然没抬头也没答应，又更大声地叫道：“四姐！”
    还张开双臂，做出想要拥抱依然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一对久别重逢的亲姐妹！只是一个反应热烈了些，一个冷淡了些。
    依然举了举剪子，说：“小心！”
    五儿说：“那你先忙着，我歇一下。哎哟！脚好痛！”
    她穿着一双高跟皮鞋，依然目测起码有三寸！依然想，这师范是咋管理的，允许穿这种鞋子？他们学校可不行！大家一律的运动鞋，清一色的校服，哪允许穿得这样成熟！
    五儿就推门进了依然的房间，把鞋一踢，仰躺在依然的床上。
    后来，见五儿不走，冬香只好招待她吃饭。
    吃完饭，五儿说要和依然谈谈。
    “谈啥？有啥好谈的？”依然说。
    “那件事，我要再次向你道歉！对不起，姐！”五儿对依然一鞠躬。
    依然反倒不好意思了，往旁边一闪说：“都过去了，我都忘了。”
    五儿说：“都怪我鬼迷心窍！你知道吗？我是嫉妒你！我当时想到你我同样的姐妹，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总是一个娘养大的，你过得像个公主，我过得像个农民丫头，我就嫉妒得发疯！”
    依然说：“这一切是人家靳老的，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自己的前途还是要自己创造！”
    五儿说：“那是！你还记得几年前我来这里那回，我给你留的信吗？我当天一早就回了龙凤湖，我发愤读书，想争取自己的未来！姐，你知道吗？我以前读书像猪油蒙了心一样，糊里糊涂的！那次以后，我像突然开了窍，上课老师讲的我也能听懂了，作业也会做了。我内心一直是感激你的，是你给了我智慧！你知道的，我原先是班上那三十多个人中的倒数，我经过努力，努力了将近两年，争取到了前十名。我也真不容易啊！姐，我听到老师说考师范那么好，我就动心了。可是我那个成绩，我知道自己考不上！我听你说过你不读师范，你要读高中读大学，我才想出那个换试卷的主意的。”
    依然说：“可是你不该不写名字，让我什么学校也上不了！”
    “哎呀姐！我今天来，正是要给你说明这个问题。你听了我的理由，如果你还是不能真正原谅我，那我从此就自己忏悔去，再不来烦你！”五儿诅咒发誓道，“当时语文试卷一发下来，我一看试卷就懵了，题太难了，好多我都不会！我想，如果我只能考一二百分，那不是丢你的脸吗？就算后面几科容易一点，我也顶多考三百来分，最多能考上镇中。我知道你想考龙江一中，我哪有本事替你考上龙江一中！要是你考上了镇中，你上还是不上？不上的话，第二年你就没有报名资格，那你岂不完了？所以我是真不敢写名字了！我相信你第二年一定能考上的！所以，我那样做，竟是帮了你！”
    依然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竟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理。”
    五儿说：“那你愿意原谅我了？我们又是好姐妹了！”
    依然说：“那当时我和我妈来问你的时候，你咋不说清楚呢？害得我气了好久！”
    五儿说：“你知道吗，古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是为了激发你的斗志！”
    不知道依然是真信了她呢，还是不愿意计较，反正那次谈话以后，姐妹俩就又和好了。
    五儿和依然的关系，此后几十年中，一直是这样时而好，时而恶，勉强地维持着。
    如果没有龙凤市开发龙凤湖旅游的项目，如果没有缪家大院，说不定她们能维持一辈子。
    姐妹俩恢复关系以后，五儿就经常去龙江一中找依然玩，他们中师生的功课轻松得很，根本不需要像高中生那样一遍遍地刷题，进行题海战术。
    五儿来了，依然就丢下功课陪她玩，等她走了，再加班加点补回来。
    有一天五儿就问依然：“咦，这些时候没见到你那个同学呢？”
    依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同学，五儿就说：“叫啥子悠那个啊？好像名字是四个字。”
    其实她是记得东方云悠的，靳老坐大夜那天，她和东方云悠聊了好久的天，不至于名字都记不得。而且，五儿之所以和依然修复关系，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东方云悠。
    依然考回龙江一中，人家东方云悠已经是高二了，功课越来越紧张，哪有时间玩。况且他们又不在一个年级，教室离得远，哪能像初中那会儿同班又同桌，天天见面？
    依然听五儿问其他，就说：“难得你来了，我们去约他出来，玩一回。”
    五儿拍手道：“好啊！”
    又意识到自己失态，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依然知道东方云悠在哪儿，两人就去操场边，果然看见东方云悠一头一脸的汗，和几个同学打球呢。
    依然大喊：“喂！东方！”
    东方云悠回头一看，是依然，就跑了过来。
    五儿看见东方云悠跑过来的姿势，简直眼都直了。
    其实她一到操场就看见东方云悠了，但是她不叫！一则她觉得大喊大叫有损淑女形象，二则她刚才都装得连名字都记不全了，只好继续装下去。
    依然说：“东方你看，谁来了？”
    东方云悠瞅着五儿看了几眼，腼腆地笑着说：“脸看起来熟，但名字记不起了！是你同学还是我们以前的同学？”
    他这句话差点没把五儿气死！五儿自视人才出众，能让人过目不忘，她在龙凤湖就是那样，在龙江师范也是那样，想不到这个东方云悠！自己真是白惦记他了！
    可是五儿并不生气，很优雅得体地说：“你想不起我啦？我是缪依然的妹妹，丰沛然。”
    东方云悠一拍脑袋，说：“看我这记性！我最近这段时间不知咋啦，记性越来越差了！我看我是没啥指望了，要不申请降级吧！”
    五儿说：“那好啊！那你就又和我姐一届了！”
    她没想到她这个说法又是个脑残话题，哪有这样说话的？人家不过是随意开玩笑而已。
    后来，五儿又去了好几次一中，一开始都是先找依然，再一起找东方云悠玩，后来，就索性直接去找东方云悠。可怜依然做了个大电灯泡，电费还找不到着落呢。
    广播里响起了音乐声，很舒缓，音乐声中播音员吐字清晰地叫道：请女子组参加三千米决赛的运动员，马上到检录处，运动员有：二中卢玉洁，一中缪依然……中师丰沛然…请女子组参加三千米决赛的运动员，马上到检录处，……
    一连播了三遍。
    依然听清楚了，确实有丰沛然。
    东方云悠和几个同学连忙簇拥着依然跑过去，有的人为依然保衣服，有的人为依然拿水杯，好像簇拥着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
    依然说：“你们这样，一会儿我要是没拿到名次，你们别怪我！”
    “呸呸呸！乌鸦嘴！说点好听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
    到了地方，果然看见丰沛然已经等在那里。
    比赛即将开始，选手们站在起跑线前，神情紧张而专注。随着发令枪响，运动员们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稳稳地奔跑着。丰沛然则紧紧跟在她身后，几次想要超越她，但都没有成功。
    在一个弯道上，丰沛然突然发力，想跑到依然前面去。不知道她是听信了人们说的弯道超车呢，还是根本不懂长跑的技巧。反正依然是不会去超越别人的，现在还早着呢。
    丰沛然发疯一样狂奔，终于跑到依然前面去了。依然也不慌张，继续保持速度，不疾不徐地前进。
    一共有15圈呢！
    跑到七八圈的时候，依然感到口干舌燥。当她跑到东方云悠面前，东方云悠递了一瓶水给她。那瓶水里他们加了一点糖和盐，这是东方大夫说的，喝了这种水最能解渴，又补充能量。
    五儿的同学发现了东方云悠他们的行为，认为他们在作弊，立刻跑到裁判那里检举。裁判却告诉他们，喝水是可以的。可是他们却没有带水，眼看丰沛然微张着嘴喘气，而依然喝了水以后，从容多了，很快就跑到丰沛然前面去了。
    他们就大喊“不公平”，被维持秩序的老师和学生干部制止后，一个个还气鼓鼓的。
    等五儿跑到东方云悠他们这里的时候，东方云悠就递了一瓶水给她。五儿喝了水，速度又快起来。
    这时，只剩最后两圈，也就是四百米了。按照东方云悠培训他们的技巧，应该进行最后冲刺了。依然听到了同学们在场外有节奏的呼喊：“缪依然，加油！缪依然，加油！”在这雷鸣一般的加油声中，东方云悠的声音尤其响亮。
    依然心中一振，加快了步伐。而丰沛然也和她紧紧咬着，不过落后几十米远，依然差不多都能听到她的脚步声了。
    在最后一圈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忽然颤颤巍巍地跑上了跑道，惊惶地哭起来。
    跑道外面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而那时丰沛然刚好跑到孩子面前，不知是刹不住车呢，还是求胜心太强，她竟不管不顾地向那孩子冲过去，嗖的一声，随着丰沛然的力量，那孩子就飞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