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什么?!
陆景明真以为自己走入了魔幻世界,或者外星人基地什么的。
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他下意识地走近,再走近,许欢宴一把拉住他,警惕地看着张霁明:“那是什么?”
“都是死的,你们不用害怕,这些遗体已经泡在福尔马林里很多年了,这块地方,只有我们是活的。”张霁明回答。
他的眼圈倏地有些红,被他深吸口气忍回去,声音有点颤抖。
他走到最中间那根玻璃柱前,仰着脸看,许欢宴看见细细的泪线从他的眼角落下,迟疑着松开了抓住陆景明的手。
陆景明拍了拍许欢宴的肩膀,主动走过去。
一共有8个大玻璃柱,每个相隔两米左右,直径在一米多,从上到下大概两米。
里面是一个个站立着的“人”,闭着眼睛,仰着头,像悬浮在半空中睡着了一样。
但是泡在福尔马林中,那不是睡着了,是死了。
男的女的都有,还有两个少年,光溜溜,肤色惨白发青。
陆景明不敢细看,他心里直发毛,谁不害怕,被一个陌生人带来这里,看到一群尸体,还不知道死了多久的。
“你们看出什么了没有?”陆景明闷声问。
他去看许欢宴,许欢宴脸色难看得像随时要吐,可见他也并不好受:“你为什么带我们来看这些?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这些人死了多久?怎么死的?怎么在这里?你又想干嘛?”
许欢宴问张霁明,越问越尖锐。
陆景明把视线重新移回去,看见张霁明正对的那个“人”,是个大约30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全是被人切开的伤口。
腰腹部,肩膀,还有鬓角,身上到处都是伤,不……不止是伤口,还有很多针眼,密密麻麻的针眼。
陆景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
02
那“人”胳膊上的针眼尤其多,在某些伤口上,还能看到绿色的翻开的肌肉。
人的肌肉怎么会是绿色的?
陆景明刚开始以为是泡久了福尔马林变了色或者发霉了,再细看才知道不是。
陆景明靠近了些,仔细看,看完这个,再去看旁边的玻璃柱,都有,都是一样的。
都是伤痕累累,伤口的颜色都泛着绿,针眼主要集中在胳膊上。
这些诡异的绿色混合着惨白的尸体颜色,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恐怖。
天!
陆景明没勇气多看,他很迅速退回到了许欢宴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毛骨悚然。
许欢宴往前微微走了半步,把陆景明挡在自己身后,他距离张霁明不过一尺,真要发生什么,他完全来得及。
“回答我的问题。”他沉声道,直视张霁明。
张霁明回过头,眼睛里干干净净,没有再流泪,眼底却猩红:“你们不是都想问我为什么恨张文洋吗?就是因为这个。”
他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可能就算借你们十个脑子,你们都不敢想吧,那我问你们,你们知道云涛实业包括了哪些实业公司吗?”
陆景明皱了皱眉,云涛实业囊括的东西可多了,矿业开采,有色金属和稀有金属都有权限,在美国是总公司,全世界分公司18家,个个赚钱。
由此衍生出无数分公司,投资,资讯,房地产,进出口贸易,货运中转,甚至在南美的公司还有插手木材加工和医药化工。
还有暗地里的保全公司,一条龙服务,足迹遍布五大洋,是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张霁明抚摸着近在咫尺的玻璃,表情充满了哀伤。
“他发家靠的是张家贪污的钱,而到最后他拿到主导权,是因为他杀弟屠妹”。
“……这个在玻璃柱里的人,就是他的亲弟弟,我叔叔张文涛。”
03
陆景明屏住呼吸,浑身汗毛像应激反应一样,唰的一下全竖了起来,在风中抖了好几下。
哪里有风?
这个偌大的地下室明明无风,却为何阴风阵阵?
许欢宴伸手扶了陆景明一下,稳住他的身形,他一手心的汗,也是被吓的。
张文涛?
张文洋那个失踪了的弟弟?
失踪六年,失踪时32岁,据说是个纨绔子弟。
陆景明镇定了一下,上前细看,果然,玻璃柱里的那个人虽然被泡得发胀,有些惨白,但脸,和张文洋有着五六分相似,而且都是个子高大的体型。
张霁明往后退了几步,让他们细看,自己站在后面说。
“现在你们能查到的资料,都说他是个纨绔子弟,但实际上不是的,这个消息是在他失踪后,一点点被张文洋污名化出来的,他是个外科医生,而且是个很优秀的外科医生。”
陆景明注意到“张文涛”手指纤长,指节突出,右手食指尖和指腹有厚厚的老茧,泡了那么久还能看到,是个拿惯了手术刀的手。
“许家的赌船是张文洋的第一桶金,他自己的,不属于张家的,他左手张家的财务大权,右手赌船,钱敛得很快,但还不够。”
“十几年前的张家,并没有那么多钱给他挥霍,但他想做的事情很多,在转移资产洗钱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各种捞偏门。”
“什么偏门来钱最快?”
“……圈养和买卖奴隶。”
张霁明看着他们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你看,这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滑稽,有多少文明光辉照耀的地方,就会有多少阴暗残留。
奴隶制是过去古老文明的一种留存,可是在当今世界上,还是有不少奴隶制度的残留,其中,最明目张胆充斥着大量奴隶的国家,是毛塔尼亚。
“张文洋在那边有好几个孤儿院,有些被他找过来的孩子,全部被他洗成当地国籍,合法奴籍,他们是他的奴隶储备军。”
世界经济发展不平衡,永远不缺有钱人想要人伺候,或者有着阴暗的,诡异的需求。
各种人被放到市场里,地下黑市四通八达,那些人或者被卖掉,或者有了其它用途,玩乐,再或者……更多的用途,张霁明没说,他们都沉默。
04
刚开始并不只有人,还包括一些珍稀动物,比如猛禽和野兽,也生意兴隆。
曾有一个有钱的某国富豪喜欢豹子,所有豹子,不管是花豹还是黑豹,他都喜欢,他在自己家的猛兽园养了好些从全世界各地买来豹子,看他们厮杀。
那个大富豪曾经是张文洋的铁杆客户,他每年去非洲大草原狩猎,张文洋都跟着去,结伴而行。
他们坐着大吉普在草原上一路狂飙,对着狮子老虎豹子开枪,血腥残忍,最是过瘾。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张文洋是个天生混黑道的,胆大,手狠,心细,一直做着各种暗地里的营生,明面上也渐渐把控了张家的大权。”
“直到七年前,他开辟了另一个生财的门道,就是除了奴隶买卖外,还有试药。”
奴隶?
试药?
陆景明有些没听懂,他看了许欢宴一眼,两人都是面容严肃。
张霁明闭了闭眼睛,牙齿都在发颤:“然后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行径被自己的妹妹,张文静发现了。”
陆景明不只是汗毛竖起来,连头发都在发炸,毛骨悚然到不知不觉冷汗流了一身。
许欢宴也是紧紧锁着眉,没吱声。
张霁明说:“这一行来钱更快,张文洋可能获得了大量资金的支持,他肆无忌惮也无所顾忌,被妹妹发现后,他们吵了很大一架,他一不做二不休,做掉了张文静一家。”
张文洋不是因为张家夺权才收拾妹妹的,而是因为这个出人意料的原因,手段利落,没留余地。
“他用奴隶买卖或者其它方面的讨好,维持住他认识的某些人脉,走暗箱生意,又拿人来试药,据我所知,每年他单单在这一块的投入,就是上亿,但获利更可观。”
张霁明垂下眼睛,声音艰涩,“姐姐一家死了,我小叔觉得不对,就开始跟踪张文洋。”
“却在他决定去警局举报之前,失踪了。”
张文涛和张文静这两姐弟也不算正义的使者,老张总弄钱的时候,一个帮了忙,一个装死,也都不是什么大好人,但再不是,到底也还残留了一两分良知。
他们要钱,不要命,也不想害人,敛财是一回事,贪污是一回事,可真正手头沾血,谁不怕?
张文洋手上的每个罪名,都是奔着十恶不赦去的,他们看着胆战心惊,恐惧极了。
曾想过拉回张文洋,苦口婆心谈过,没曾想,张文洋表面答应,转个身就把他们都弄死了。
张文静一家五口死于非命,连带肚子里的都死了,张文涛则成了哥哥的试药品。
“我是在他失踪半年后,才找到他的。”张霁明眼圈通红。
05
陆景明心一紧。
张霁明轻轻说着,不论过了多少年,说起这些,他依然会觉得四周的空气像被抽干,回忆像带着重锤而来的巨大的风,又像带着锥子的刀,直往自己耳朵里钻,从耳朵钻到心里。
一路下去,剖开喉管,心脏,绞碎了的胃肠五脏六腑,都变成渣渣。
实在太痛了,那种感觉,被重压,被碾碎,却偏偏还活着。
他最后一次看到张文涛,是在得到消息赶过去的那一晚,那时候张文涛已经失踪半年,谁都以为他死了。
市面上已经在流传张文涛是个纨绔子弟,说他花天酒地泡妞烂赌,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风流窟了。
刚开始的轰动到最后无人问津,张霁明短时间内失去姑姑一家、爷爷、又失去了叔叔,仓惶得像一只流浪狗。
他才刚刚大学毕业,大好前程还没有开始呢,就先承受了凄风苦雨。
某天晚上,他的手机突然收到一个奇怪的讯息,是一段摩斯密码,一个奇怪的经纬度地址,结尾那几个小数点,是叔叔张文涛习惯性的点点点。
他赶到那里,看到了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张文涛,和一些和他一样的人。
“那半年,他被注射了太多药物,早就快疯了,手指也僵硬,人只剩下半智,他说自己一直在南美的一个生物基地被关着试药,如果不是实验基地起火爆炸,他出不来。”
他撑到张霁明赶过去,昏睡了一晚,清醒了半个小时就死了。
草草说了张文洋的事,要张霁明藏着,伺机举报,如果没有把握,就永不开口。
张霁明眼睁睁看着叔叔张文涛死在眼前,撕心裂肺,却无可奈何。
06
他从此闭嘴,除了极隐蔽地开始收集一些证据外,学会了彻底沉默。
他隐藏起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个性,爱好,包括忠奸,是非,也包括感情。
“叔叔死后不到半年,那些跟着他一起逃出来的人也一个个都死了,我做不了什么,只能把他们的遗体,全都保存了下来。”
“张文洋做得太隐蔽了,到现在六年,我除了这些外,什么都没有收集到,所有的地方,我都插不进去,一无所获。”
张霁明脸上一片黯然,他不敢明目张胆,也孤掌难鸣。
就这些,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和勇气,还有那可怜的,几乎没有多少的人脉。
他保存着这些东西,期望有一天,能让他们重见天日,找到自己的家人。
他去找那个杀手集团,保住了布鲁斯,用了老大劲帮他改头换面,调换尸体,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我没有一天不在害怕和恐惧中度过,我在想自己也许哪一天就被发现了,然后被张文洋关起来,叔叔的过去就是我的未来。”
张霁明吸了吸气,“直到前些日子,布鲁斯突然告诉我,有人去找了他,问了那些过去,是香港口音,我又花了很多很多钱,打听到是你。”
他看着许欢宴和陆景明,眼底的猩红化成热泪,一点点,星星点点落下。
他害怕被张文洋发现,辗转又观察了很久,然后才去找了小红,希望她出面帮忙演一场戏,让他和许欢宴,陆景明见面。
“我不知道你们可不可信,我没有人可以找,我想张文洋死,但我却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张霁明闭了闭眼睛,这个沉稳得像座山的男人,一直在默默地流泪。
“许公子,我可以相信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