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别急！”万姿神色不改，依然镇定，“我们先看看。”
布料染色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工艺，不同品质的布，染色工艺也不同。
有的轧染、卷染就可以了，有的则必须高温高压，有的只染一次，有的要多次上色。
而星月辉因为布料的特殊性，需要进行二次反复染色，在高温下晾晒和烘干，最后定型成色，工艺非常复杂。
万姿对这一块，以前是一窍不通的，如今知道的也不过是皮毛。
“虽然它们都还没到时间，但我估计不用等进轧车，基本也能定了。”
杨鉴神情沮丧到无与伦比，他垂头丧气，像失去了方向的小孩。
万姿不作声，她站在染缸面前默默想着，其实化学面料并不是完全不能重新染色，而是需要的成本比较高昂，他们这个小厂，没有那种专业设备。
如果六块面料同时出现问题，那就是——杨鉴的配方有问题？
不不不，杨家的配方如果有问题，那前期为何都没有发现？而是直到现在才集中爆发了呢？
有点太巧了，六块面料全部有问题，成本损失就在五十多万，差不多包括了前一半订单的纯盈利。
万姿隐隐头疼，她跟着杨鉴进了配料房，那是杨家母子的专用房间，万姿也是第一次进。
配料房的墙壁上有无数纸条，上面写着七七八八很多万姿看不懂的数字和代号，这些都是杨鉴随时进行调整的一些化学制剂表。
“万姿姐，是不是我们之前都是小范围做样品，一旦放大，就不行了？”杨鉴惴惴不安地问。
万姿站在一个大白板前看，摇摇头：“应该不是，如果有问题，不会生产这么久才爆出，而且偏偏是二次染色时，你这些东西我看不懂。”
她揉了揉眼睛，那些配料代码，看得她很晕，她转过头，闭了闭眼睛。
02
“万姿姐……”杨鉴仍在身后喃喃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叫着。
“我们出去吧，先联系一下下面的厂，他们那里有特别的洗漂工艺，看能否挽回一些损失。”
万姿转身出去，她突然顿了顿，视线落在门边一个垃圾桶旁，那里有个丢弃了的烟头。
杨鉴不抽烟啊，杨嫂更不抽了……
万姿扭头：“这个配料房，谁来过？”
杨鉴一愣，抬起脸：“没有啊。”
万姿皱了皱眉：“你抽烟吗？杨鉴，实话说，你抽不抽烟？”
杨鉴摇头：“我不抽烟，怎么了？”
万姿走到垃圾桶旁边蹲下，看了看烟头，再看了看杨鉴。
杨鉴脸色变了，也过去蹲下，他伸手捏起那个烟头，黄鹤楼1916，他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抽这种烟。
“不是我抽的烟……是……是我一个老乡阿兄抽的，他最喜欢抽这种烟了。”
杨鉴整个人都失了神，在万姿的目光下，他喃喃着，“两天前的晚上，阿兄来这里找过我，说给我带点我们那的东西，他刚回了家乡。”
这两个月，他和阿兄来往很密切，前些日子，两人晚上还常约出去喝酒吃串呢。
那天晚上，工厂里只有他还在加班，他在配料房里工作，自从有了这个工厂后，他就喜欢待在这边。
地方大，比工作室那边用起来更得心应手，不那么局促。
所以，开始量产后，他就把实验基本上都搬过来了，在这边泡着，有时候也在这边睡觉。
阿兄打电话来时，他正在调配色，没时间出去，就把人迎了进来。
“但我没让他进配料房啊，而且他进来也没用，这些东西……”杨鉴指了指墙上的那些代码和符号，“这些东西除了我和妈妈，没人看得懂。”
“没进配料房？没进来，这里怎么会有他的烟头？”万姿皱了皱眉，“你这个朋友待了多久？你们中途分开过没有？”
杨鉴想了想：“……分开过，我去上了个厕所。”
厕所？
卫生间在车间另一头，回来最快要五分钟。
03
万姿好像碰到了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她站起来叹了口气：“我们去看监控吧，那人总会留下影像的，就算这里没有，外间也会有。”
杨鉴扯出一个悲伤的笑容：“万姿姐，会是阿兄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好像在问自己：“真的会是他吗？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万姿很快就有了答案，工厂一共装了6个摄像头，大门口一个，车间里三个，宿舍门口一个，食堂门口一个。
大门口和车间里的两个摄像头，拍到了那个男子，虽然他戴着帽子低着头，但万姿还是认出了他。
就是魏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北京的魏源。
万姿无限后悔自己没有把他们之间的恩怨对杨鉴说清楚，这孩子虽然接过魏源的电话，但和魏源本人并没有见过，更不会无缘无故去网上搜索一个陌生人。
她又有意识地把“凤来”和“万燃”，和她以前完全分隔开，也不许周雪他们在办公室提到以前的那些污糟事，她总想着往前看，提那些垃圾，会弄脏她的嘴。
却没料到，人家阴招迭出，根本就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几天你染色的布料就这些？”她问。
小孩可能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点头，一脸发怔的模样。
万姿抿了抿嘴：“先报警吧，这件事损失太大，还会延误交货，我们都承担不起，所以先报警，录像监控什么的，都保留一下。”
她拍了拍杨鉴，小孩呆呆看过来，万姿柔声说：“你别怪自己，你没错，只是太善良了，以后别带人进工厂了，这一块我会加特殊密码锁，只有你们母子知道。”
她顿了顿，“吃个亏也好，至少这样，你以后就知道怎么办了。”
04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调查取证后离开，带走了监控录像，也带走了那个烟头，还有一部分染料，每种都取了一罐带走。
杨鉴和万姿去做笔录，杨嫂留下，在工厂盯着生产。
本周的订单不受影响，受影响的是下周的订单。
笔录做完，杨鉴问什么时候可以抓人。
警察很有耐心解释，说要等到染料化验结果出来后，才能确定是否实施抓捕。
“其实，即使那个染料真的有问题，也不能真的证明什么……”警察很中肯，“因为我看了一下你们的监控，并没有他直接犯罪的证据。”
大门口的监控能证明魏源来过，车间的监控也是一样，都只拍到他来去的模样，而配料房的门口，并没有安装摄像头，这是最要命的。
烟头能证明他去过配料房，然后呢？
证据链太单薄，孤证不予采用。
“就算他骗了你，没用本名，可这顶多能说他不坦白，别有用心，说实施犯罪，还是不够。”警察说，“染剂里的问题，只能证明染剂有问题，不能证明问题是他造成的，你们明白吗？”
万姿拎着就要暴跳的杨鉴出来，出了警局，小孩整个人都蔫了，完全像朵安静而苍白的花，整个生气都消失了。
万姿实在有些不放心，没再把人送回工厂，而是直接带回了“凤来“，周雪她们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轮番开始安慰杨鉴。
小孩的状态死气沉沉，万姿觉得不对，怕他越被安慰越易燃，不得不求助许欢宴把人带走，可等许公子驾到，万姿又吃了一惊。
几天未见，许大公子整个人戾气满满，像吃了炮弹。
许大公子连车都没下，只摇下车窗，看着一脸阴沉沉的杨鉴：“哥带你飙车，去不去？”
万姿直接一个巴掌上去打在他头上：“飙你个头，你敢带小孩去飙车？他还是个未成年人呢，许欢宴，你是来找骂的吗？”
陆景明在上班，她不好找，小朋友又是男孩，她就想找个男的来开导一下，季齐在上海深耕细作，不然，她肯定先找季齐。
那虽然是个死洁癖，但也比许欢宴这种花花公子，看起来更像会带小孩的。
05
许欢宴吃痛，往后仰了下脑袋：“是卡丁车啦！你这么凶，陆景明受得了你！”
万姿作势又要打，然后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再重新说了一遍，重点说了警察的分析。
听着憋屈，但又句句在理。
说完后，她反问：“你啥事啊？干嘛也像人家被追债一样的脸？”
“可不是追债，妈的，还是人命债呢！正好，万姿，我也有事要问你，听说你那个表哥和老婆离婚了，净身出户？”
万姿沉默，她闷了闷，叹了口气。
是啊，她也是前些天表哥搬回大舅家住，她才知道的。
还真离婚了，哪怕他们刚有了儿子，哪怕儿子现在两个月不到。
提出离婚的是姚浩然，月子事情发生后，何家又连续做出一连串离谱的事情。
“我表哥还没和他老婆好好谈更换月子中心的事呢，那边丈母娘就闹生闹死地，把那两万也退回来了大半。”
“还喜滋滋对女儿说：来，妈照顾你坐月子，绝对便宜又好用。”
万姿复述得充满讽刺。
第一次更换月子中心，也是何母拾掇的，她那时还有自己的住处，所以只要求女儿更换地点，把公婆给的8万变成了2万，另外6万落进了自己口袋。
这笔账还没算，她后来又觉得自己没住处了，可以照顾大女儿的月子，就把那2万也变没了。
这叫省钱，叫会过日子，她沾沾自喜，自鸣得意，觉得自己是大功臣。
姚浩然要了几次，想把钱要回给父母，但无果。
“论胡搅蛮缠，没人能比过她，就是那种，你有本事打死我，反正我就是不给，你这个女婿现在来和我谈这些，是存心不让我女儿好好坐月子。”
“然后嫂子就一如之前十几年，除了哭，毫无用处，只会哭，只有哭，只能哭。”
“最后，我表哥好好伺候完了老婆坐月子，“万燃”也被他卖掉了，然后在孩子满月当天，提了离婚。”
宁可净身出户，也要离婚。
他说：“我就算是全部给你，什么都给你，这日子也不要过下去，否则，宁可去死。”
06
“后来呢？”许欢宴听得差点都忘了自己的一堆破事了，兴致勃勃。
“没什么后来，后来就是他们离婚了啊，何泽琳也没要他真的净身出户，房子她要了，存款我表哥拿走了大头，包括卖“万燃”的那四十万，也都给了我表哥。”
据说，因为这件事，何母这两天又大吵大闹了好几场，还去了大舅家呢，说离婚不作数，没经过她同意。
但这次，姚家没那么好说话了，只要何母上门，姚浩然就拿棍子赶人，第一次就给了前岳母好几擀面杖。
第二次也挨了好几下，第三次如是，何母没敢再闹，鸣金收兵了。
“听说，也打了电话报警的，有两次她还准备躺在门口赖死，被我表哥泼了两盆水，浇成了落汤鸡。”
离婚后的姚浩然，硬气了起来，虽然硬气得有些晚了。
许欢宴听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问万姿是否参与了这次大活动？
万姿问他要了瓶水喝，抹嘴：“我去凑什么热闹？关我什么事？大舅给我打过两次电话，牢骚我听着，老人家我也愿意抽点时间安慰安慰，但我不去。”
她连连冷笑，“我表哥会有今天这个结果，是他活该，那何家的人，我可是半个都不想再看到。”
她这话说完，觉得不对劲，许欢宴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苦涩，苦笑连连。
“你怎么了？哎对了，你问我表哥干嘛？”
许欢宴手肘撑在窗户上，整张脸又回到了焦躁和不耐烦中，他叹了好几口气。
“我本来想问问你表哥能不能找到何泽慧，她住哪里，我找不到这个女人了，他妈的。”
他狂躁地骂了句脏话，然后突然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喇叭叫了声，把万姿二人吓了一跳。
“万姿，”许欢宴抿了抿嘴，“何泽慧说她怀孕了，说小孩是我的，都四个多月了。”
万姿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