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陆景明从来不搞替身那一套，因为他足够骄傲。
喜欢一个人，就算求而不得，就算辗转反侧，就算不得不分开，想起也有一番缠绵缱绻在心头。
其他的，像一分？像九分？都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没有任何区别。
都让人索然无味！
朱梓琪眼睛瞪圆，出奇愤怒，她竭力压低了声音：“陆景明，你知道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吗？……谁要做替身？你要是不愿意，昨天干嘛不拒绝？”
陆景明沉默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打了个当头棒喝，如梦初醒。
是啊，其实六年前和六年后，没差别，不是还了三分之一的钱，他就成了自由身的，他依然是那个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
纵有千般神通，依然不得自由。
只，是刚才那惊鸿一瞥里，万姿……她真瘦了好多，她脸色每苍白一分，他的心就被刀子割破一分。
每一分，都有血在流，似硫酸，一次又一次浸泡心脏，千疮百孔。
他想过无数次和万姿的重逢，即使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即使他们从来没有过任何私底下的联系，从来没去任何人那里打听过对方。
但在偶尔的忙碌间隙，在晨昏颠倒的生活里，他还是会想，如果又见面，会是怎样的方式。
是走在街头突然碰上，是在某次同学会中突然出现，还是在坐飞机途中万姿坐在他身边……最厉害着魔的时候，他没日没夜地想，填满所有的时间缝隙，熬过了刚开始的一年。
可随着时间过去，他认清现实，再不抱一丝幻想，却在此时，他准备彻底认命的时候，和万姿再见了。
“对不起！”他干巴巴的，认清了现实，却仍不肯往后退一步，试图说理。
“我可以让你们在内地的所有投资都翻倍，无论外汇、期货还是股票，我都会尽心尽力……”
“你以为我稀罕吗？”朱梓琪截断他的话，从桌子旁站起来，力气之大，让沉重的雕花椅都发出一声响。
不远处的两个妈妈一起住口转头。
朱梓琪眼圈通红：“陆景明，你欺人太甚！”
02
隔壁的朱妈妈也站起，有些紧张：“怎么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陆景明立即道歉：“是我不好，我惹梓琪生气了，伯母，对不起，我不想联姻了。”
这句话不亚于深水炸弹，两个妈妈都懵了，陆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步迈过来：“景明，你胡说什么呢？！”
“陆景明，”朱梓琪的眼泪悬而未落，在眼眶里打转，那模样，恨不能扑上来咬陆景明几口。
奇耻大辱……朱梓琪长这么大何曾受过此种奇耻大辱。
这些年，她对陆景明的痴恋都成为香港名媛圈的一个笑话了，谁都知道朱家大小姐不玩不闹傻成了呆瓜，就望着北方，哪都不看。
她不是商业奇才，但也是个兢兢业业守成的人才，靠着港丰的金字招牌，又是长女，多少人趋之若鹜。
追求的人，供她挑选的人，多如星辰。
而为了陆景明，她做了多少努力又做了多少事。
原以为感情二字，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不料陆景明却是个空心的。
“你是挺能干的，虽然自己没有钱，但到底陆景明这三个字也是个金字招牌，可你除了这三个字，还有什么？”
她站在桌子旁，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倨傲而美丽，针针见血。
陆家早就彻底败落了，如果没有她给的那个机会，他陆景明算什么？狗屁都不是！
他竟敢这样对她，她都屈尊了，他却还是拒绝！他算什么？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他吗？
他真是混蛋啊，有本事把她从天堂扯入地狱，一次次泼尽冷水。
朱梓琪笑了起来，她抬手挡在额前，笑起来像哭。
“陆景明，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以后都别来求我！妈，我们走。”
03
汽车驶入苏家大门，这是陆妈妈娘家留下的小别墅，如今是他们母子的栖身之所。
如果不是因为房子是姥姥的，可能也会被拍卖了吧？陆景明无数次这样想。
小区里的路灯，前两天刚换过，还亮得很，一路回来，母亲一直都没说话。
陆景明知道她是生气了，真是奇怪，上次，上上次，母亲和他生气，全部都和万姿有关。
一直以来，母亲对他都是啥啥都满意，只有万姿，妈妈就是不喜欢。
他们母子俩也是，哪怕面对上百亿的债务，都能齐心协力，却偏偏面对一个小小的万姿，能死拧顶上。
车子刚停下，陆景明去开后车门，陆妈妈不用他扶，直接下了车，气呼呼的。
“景明，我以为你这些年有长进了，想不到还是这样，只要一碰到万姿，你就昏了头！”陆妈妈严厉，“你真是存心的，今天这样，你真是……”
眼看母亲要上火，陆景明立即低眉顺眼垂头。
陆妈妈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一套阳奉阴违！
晚餐时，朱家母女一怒而走后，桌子上陆景明的生辰八字封贴放着，冷冷的就像个笑话。
“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幼稚？你明明知道，如今朱家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你这三年最大的客户就是他们，还给我搞出事……”
陆妈妈气得眼冒金星，差点连楼梯都没上去，陆景明在背后托了一把，换来母亲的打手。
手背上火辣辣的，他没作声。
反正陆妈妈不管怎样说，他都是不吭气。
训斥了儿子半天，陆妈妈也累了，她指了指这个家，笑得凄然。
“你还要妈妈说什么？这房子是你姥姥留下来的，但有多少人在觊觎，你舅舅，舅妈，还有你那几个姨妈，景明，如果没有这里，我们能有哪里安身？”
她说得唏嘘，“你连安身之处都没有，谈什么爱情？你要怎样才能清醒？”
陆景明腮帮子咬出了血，没法反驳。
“我这两天找朱太太好好道歉，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梓琪喜欢了你那么多年，她能原谅你的，等我这边弄好，你马上飞去香港，给我诚心道歉。”
“你再有本事，没有风，你怎么飞上天？！”
04
第二天“万燃”的内部样品室里。
将手上的设计图看完，再转头去看挂在架子上的衣服，再掉头去看从仓库调过来的量产成品。
来回看了好几遍，万姿终于确认自己所看无误。
可这图，这样品，和量产成品，完全是两回事啊！面料、细节，全部都不对，细节尚可以弥补，面料呢？怎么补？
样品用的是香云纱，可量产成品用的是普通云纱！品质降低了好几个档次。
这套衣服可是戏剧节的主套服，一共八百多套……是“万燃”每年最重要的订单，占据半壁江山。
如今八百多套已经入了库，只等五天后的交付使用。
“除了你的签字外，公司高层还必须要有人同意才能进行量产，我看了好几遍，没找到签字人，是谁签的字？”
她追着问，“姚总？何总？还是李主管？品质管控那一块，是谁放的？”
设计师沉默不说话，这是公司唯一一个女设计师，叫周雪，人瘦小清秀，性格内向，工作了一年，没任何纰漏记录。
“这个关节点出现面料错误，你是想害死‘万燃’吗？周雪，这个责任你扛不起，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把所有报告都调出来查。”
周雪脸色雪白：“是我负责的，但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这个月没太管这边的事。”
万姿从一堆衣服中站起来，回公司查记录。
查来查去，留档的文件都没有问题，工厂负责人那边说，所有的改动都是设计师同意的。
调取周雪的聊天记录，20天前，工厂的确联系过周雪，说要更换普通云纱，吹嘘了一大通普通云纱的好处和价格，对比香云纱，说外表绝对看不出来，都是好东西。
聊天记录里，周雪说了句，“好，那你们就换吧，只要确保一样就行。”
就这句话，把周雪钉在了责任人上，而实际上，她并没有任何上报改材料的记录。
她没报，工厂那边却说获得了设计师的首肯，直接开始生产了，然后八百件，前期机器，后期手工的戏服，全部变了面料。
05
周雪道歉：“对不起万总，我当时太忙太乱，没仔细看就同意了，后期又没有紧盯着，都是我的责任。”
万姿翻开员工记录，点给她看：“那几天下午，你都请假出去了，你在忙什么？让公司替你的失误买单？”
万姿挥手把人赶出办公室，开始给工厂那边的人一个个打电话。
曹依依端着咖啡过来，一趟趟的，从下午到晚上，咖啡万姿喝了三杯，浓茶喝了四杯。
转圈的老板椅，地都要被她磨平了，晚上八点，她叫进来一直没走的周雪，吩咐明早飞浙江，今晚现货剪边处理作废。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何泽慧大步走进来，卷发摇曳，盛气凌人。
她傲然：“我不同意，剪边后，衣服就不能用了，万总，你的三把火，也得看时候烧吧，总不能乱来吧？”
“我没问你意见。”万姿心情烦躁，没再端上笑脸，“东西不合格，剪边就是最终决定。”
何泽慧比她还理直气壮：“成本核算这一块是我在掌控，你说不好，可我看来看去没什么不好，成本降了百分之五十，这就是好。”
万姿看着这个女人，觉得她蠢到不可救药。
表哥还说她能干，聪明，能干个锤子哦。
样品和实物不一样，瞎子都能摸出来，面对大客户降低品质，真当人家瞎吗？
人家给了香云纱的钱，不是为了买一堆残次品的。
万姿靠着椅背往后退了退，架起了二郎腿，她气势一收，说话缓了缓。
“何总，同意验收的，是你，是不是？”
量产的衣服三天前送到，验收栏空着，只有一个合格的章和仓库保管员的名字，与流程不符。
刚才她一个个问过去，大家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甚至有主管暗示她，去找姚浩然出面。
如若不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算了，不要追究。
她可以不追究，但客户会追究。
“你知道不知道戏剧节是我们最大的订单来源，这几年明面上暗面上，我们从中得到无穷好处，而且……”万姿缓了口气，更加放缓了语速。
“负责人季齐一向以严格出名，这样的衣服，五天后送到后台验收，你觉得他会签收吗？”
那可是个对细节抠得无比仔细的人，在业内久负盛名。
何泽慧翻了半个白眼，语气有些不耐烦：“一周后就是演出了，他有得选吗？”
她避开了万姿追问验收的问题，嚣张得够可以。
万姿感觉心火快要把她给烧穿了，却暂时顾不上吐火，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和何泽慧耗时间，无疑是最愚蠢的。
“一周后他是没得选，但一周过后，就是我们没得选了。”
她指了指门口，“这件事我来处理，后续有什么不满，我们以后再说。”
何泽慧愤愤然盯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唤周雪进来，贝壳叫了一声曹依依，叫她订票，明天一早飞浙江，她要亲自下工厂。
“不行，我没时间，我走不开。”周雪断然拒绝。
万姿紧紧皱着眉，很爽快：“好，浙江太远你走不开，那人事部挺近的，你去辞个职吧，很方便。”
周雪的脸色褪了一层白，过了好几秒才说了句：“好，我去。”
把人统统赶走，万姿靠着椅背转了半圈，望着窗外的夜景发了会呆，放空了一会后，凝神接着做事。
工厂是老工厂，全国能生产戏服的工厂，主要集中在浙江和广东，尤其以浙江为主。
这个工厂是姚浩然当年亲自跑了好几趟拿下来的，一直合作得不错，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这批普通云纱连一级品都不算，顶多算二级品，这不是以次充好，而是以次次品充好，太过分了。
晚上十点，她下班前给表哥打了个电话，说要去趟他家，如果不便，请他下楼在路边说几句话，面谈。
开车经过路边的便利店，她下车买了一袋手撕面包，就着水喝，吃到一半，姚浩然电话打过来，问她到哪里了。
表哥还是把面谈变成了电话里谈。
“刚才何泽慧来找我了，她把成本表拿过来了，如果你全部都要重做，我们今年，就全白做了。”
这两年刚刚好起来，但同时迁移办公室，扩大招工，打响名头，“万燃”依然走得很不容易。
一年白做指的是利润无，可该支付的员工工资和场地租金，依然是笔不小的金额。
姚浩然直叹气：“能不能找一下季齐？看看有什么中间的法子，只改一部分，不全改呢？”
…… ……
某酒吧里。
桃子味的……白兰地？
季齐端起酒杯辨认了一下后，推给了身边的陆景明。
“你还真是口味多年如一，能不能尝尝别的，你真的不觉得这个太甜了吗？”
“换换口味吧！选择那么多，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